第37章
看着眼前鎮定自若的燈裏, 太宰微微動動嘴唇,本在心中思考着如何給她下一劑猛藥,卻猝不及防地看見燈裏突然吝啬地斂了笑,只聽——
“啊, 我突然改變主意, 不想陪太宰先生玩下去了,因此接下來太宰先生請随意~”
只見燈裏伸了個懶腰, 懶洋洋地瞥了太宰一眼, 連一貫帶笑的眸子都不再似平常那般彎着。她失去笑意的眸子裏, 有的只是零星的淡漠,甚至可以說帶着些淩冽的冷意。
就像在潺湲溪水中浸着的冷玉。
還未細想燈裏的話, 太宰心中便莫名跳出這樣一個比喻。
燈裏站起身,将垂在身前的三股辮撥到身後,“不過之前說的交易還算數,所以我先去做飯。”說完她便自顧自地走到小冰箱前, 拿出今天做意面需要的食材。
紅色史萊姆阿緋懶散地睜開眼睛, 輕巧地往前一躍,堆在金色史萊姆阿玉身上。
至此, 三只史萊姆全都堆到了太宰身上。
咦、咦?
被燈裏一番擺爛操作驚到, 太宰不由得遲緩地眨眨眼睛。
就這麽簡單地暴露給他看了?明明剛剛還劍拔弩張的……
有一種被耍了的感覺。她本來是這麽随便的性格嗎?
不過,這樣的燈裏小姐, 比起之前來說——
想到方才燈裏看他的眼神,太宰抿抿唇, 下意識地擡起手, 用指節碰了碰自己的鼻尖。
……反而更加有魅力了。
一場一觸即發的對峙就這麽輕飄飄地化為雲煙。
–
終于卸下重擔的燈裏可不管太宰是怎麽想的。她好心情地拿出做意面需要的東西, 然後在猶豫半晌後, 最終還是痛苦地決定履行之前和太宰的, 關于“獎勵”的約定。
——要是那個“獎勵”提得稍微再晚一點就能賴掉了,只能說,這次就連老天也在眷顧太宰。
燈裏撇撇嘴,取出今天買的糖漬櫻桃,再拿出一系列需要的食材放到一旁備用。
反正要做,正好多做幾份慶祝阿緋自己找回來吧。
……說起來,一會兒等太宰先生走了,還得把它拎出來教育一頓。就算靠自己找到了她用魔力設下“錨點”的家,也不能一開門就朝人撲過去吧?
萬一下次和她一起回來的是晶子,那豈不是又多一個人知道史萊姆的存在。
雖然并非不信任晶子,但這種情況還是能避則避,史萊姆的存在太過特殊,越少人知道越好。
而燈裏邊思考邊做飯的結果便是,意面又不小心做多了。好在這次是在家裏,史萊姆們完全可以幫她吃掉多餘分量的意面,不會造成浪費。
太宰早在聞到那股番茄肉醬特有的酸甜鹹香時便有幾分按捺不住,然而思及方才燈裏表現出的真性情,總覺得在她做飯的時候去打擾會帶來什麽他不願設想的後果,于是他只得乖巧地坐在小矮桌前,安靜地貢獻自己給史萊姆們充饑。
他瞅了眼仍然在忙活的燈裏,稍作思考後,又将挂在他身上的幾只史萊姆扒拉下來,按自己想的順序,一個疊一個地在小矮桌上疊高高般堆起來。
基本快吃飽的史萊姆們脾氣都很好,睜着無辜的豆豆眼,乖乖地仍由太宰擺弄它們。
太宰狀似無意般湊近矮桌,面上一副要認真觀察三只史萊姆的樣子,掩在桌下的手卻已經悄悄伸到矮桌桌底,準确摸到了之前自己放置的竊聽器,然後以極快的速度将其回收。他捏着那一小枚竊聽器,動作自然地雙手交疊,做出一副嚴肅的模樣。
三只史萊姆不約而同地有些疑惑,但并沒有特別在意自己眼前這個會行走的滿漢全席。
于是燈裏端着兩碗意面往小矮桌這邊走的時候,就看見太宰一臉正經地研究着自下而上恰巧按紅黃藍順序堆疊的史萊姆們。
……就,他開心就好。
聽見燈裏的腳步聲,三小只十分默契地扭過身子,滿是期待地看着燈裏手中的意面。
看見三只史萊姆的動作,太宰瞬間警惕起來,“燈裏小姐手裏拿着的,應該是我們的晚飯吧……?史萊姆也可以吃普通的食物嗎?”
“可以,只是吃不飽。”燈裏點頭後随口應道,然後又對三只史萊姆開口:“多的份我分好放在竈臺那邊了,你們去吃吧。”
太宰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三只史萊姆立刻沖向廚房竈臺,只在他的視線中留下三道殘影。
燈裏見怪不怪地将兩盤意面放下,又回到竈臺那邊端來兩碗法式南瓜濃湯和餐具擺在矮桌上,全程一句話也沒說。
太宰,太宰也被這氣氛弄得有幾分不敢說話,只能撲扇着自己的眼睛,用和史萊姆們相似的、充滿期待的目光看燈裏。
燈裏不為所動,但為了接下來自己能吃得安心一點,她最終還是淡淡地提了一句,“已經可以吃了。”
接着太宰像是得到了什麽許可一樣,用明快的聲音拖長了音,“好耶,我開動了——”
感覺不管她在他面前表露的是什麽性格,好像得到的反饋都一樣。
這倒勉強算一件好事。
燈裏用叉子卷起一口分量的意面,送入口中,神色平淡得足以和坐在她對面很是興奮的太宰形成鮮明對比。
幾口便将多餘意面吃完,三只史萊姆慢吞吞地回到兩人身旁窩下,三雙一模一樣的豆豆眼緊緊盯着比自己高上一些的矮桌,仿佛還在回味着意面的味道。
兩人就這麽在三道直勾勾的視線下安靜用餐,直到太宰完全把晚飯吃下肚為止,沒有人說話。
“咕……果然燈裏小姐的手藝,棒得沒話說——說起來,我之前說以後娶到燈裏小姐的人一定很幸福,并不是謊話哦。”太宰滿足地放下叉子,他面前是吃得幹幹淨淨的空盤子和空碗。
燈裏舀起一勺香濃的南瓜湯,沒什麽意義地應聲:“嗯。”
“對了,既然燈裏小姐已經在我面前卸下心防了,不如跟我說說自己的理想型是什麽樣的吧?這樣我也有個努力方向。”燈裏這副不太配合的模樣并沒有磨滅太宰朝她搭話的熱情。
他到底哪只眼睛看見她卸下心防了?
燈裏撩起眼皮,懶洋洋地掃了太宰一眼,看他的眼神像在嫌棄他多嘴,“總之應該不是太宰先生這樣的。”
“诶——我這是直接出局的意思嗎?”太宰嘟起嘴追問。
拒絕得好直白。
原來燈裏小姐平時是這樣的嗎?而且一旦不笑,她那張精致的臉就顯得分外有距離,眼神也是冷的,感覺很難搭話的樣子。再加上說話時毫不留情……嗚哇,難怪需要裝出那副親人的模樣,不然壓根找不到工作活下去嘛。
燈裏放下勺子,端起兩人的餐具邊往廚房水槽的方向走,邊漫不經心地回答:“是呢,至少我不會把一個總在試探別人的人當成理想型。”
這次輪到太宰陷入沉默,原本彎着的眸子也開始帶上了幾分冷色。
“雖然說我們彼此彼此,但目前對我來說,不打算再在太宰先生面前忍耐或者妥協,所以接下來,我應該沒那麽好說話了。”燈裏打開水龍頭,将餐具放到水中浸泡,“在別人面前可能會好一點,畢竟現在只在太宰先生面前暴露了嘛。”
“暴露”這個詞……用得還真是微妙。雖然她這麽說了,但果然本質上還是溫柔的人。真正不好說話的人怎麽會當着人面說自己不好說話,不過是在掩飾而已。
太宰撐着臉,就這麽看着燈裏,嘴上仍然說着那些玩笑話:“也就是說,我對燈裏小姐來說是特殊的。因為——只在我面前才暴露真性情,不覺得很像是某些肥皂劇的劇情嗎?”
“歸根到底,不過是有且僅有一個的交易對象而已。”燈裏往廚房裏面走了些,因為距離,聲音有些暧昧不清。
聽見燈裏的話,太宰卻是意味不明地笑笑,語氣有幾分耐人尋味,“交易對象啊……”
他已經開始設想,不願在他人面前暴露真實性格的燈裏小姐,是怎樣皮笑肉不笑地在衆人的包圍下答應他無理的要求了。
光是用想的就覺得很有趣。
“順便一說,如果太宰先生故意在別人面前提什麽奇怪的要求,我可不确定事後我會對太宰先生做什麽。”再度出來的燈裏,手裏端着一份精致可愛的焦糖布丁燒。
明明她這頭還說着半威脅對方的話,手上卻是将那份一看就很好吃的焦糖布丁燒連同勺子一起放到了太宰面前。
焦糖布丁燒上的焦糖漿還在緩緩滑落,看起來Q彈嫩滑的布丁輕輕晃動,連帶着布丁最上方放着的那顆糖漬櫻桃也微微晃了晃。
太宰讪笑着向勺子伸出手,“燈裏小姐怎麽會這麽想我呢?”
哎呀,被猜到了嗎。
“太宰先生敢說自己剛才沒那麽想嗎?”燈裏涼涼地瞥向太宰,顯然完全猜中了他方才在打什麽壞主意。
太宰佯裝不知地對眼前的焦糖布丁燒下手,迅速轉移話題:“說起來,今天其實是我的生日哦,能在生日這天吃到燈裏小姐親手做的飯,還有這麽可愛的布丁燒當甜點,真是太幸福了。”他用開玩笑般的語氣說出這麽一串話。
“就算想……”話說到一半,燈裏突然止住話頭,認真地端詳着太宰的神色,随即像是确認了什麽一般開口:“那麽姑且祝太宰先生生日快樂。”不知道為什麽,她好像就是能明白,眼前的人目前并沒有撒謊這件事。
太宰壓根沒想到燈裏會信,因此他反而愣了一下,停住正向下用力的勺子,有幾分奇異地看她,“燈裏小姐這麽容易就信了?”
“太宰先生有沒有說謊,我自認為還是看得出來的。”燈裏從一旁的小冰箱裏拿出兩瓶乳酸菌,“所以也不要說什麽正在追求我,或者類似我是你心上人之類的話,聽了有點煩。”她将其中一瓶擺到太宰這頭,自己則幹淨利落地撕開手裏那瓶乳酸菌的包裝,小口地喝着。
能看出他是否撒謊,究竟是基于她自身對人的判斷,還是說已經看透他到了這個地步呢?
雖然這兩句話他也沒希望她信,不過真實的燈裏小姐還真是……在這方面的厭惡也直白純粹得不留情面。
這樣反而讓他更想逗她,看她露出一些慌亂或者害羞的表情。
這個想法來得有點莫名其妙。
太宰先前的停頓仿佛只是燈裏的錯覺,他餍足地含着送入口中的勺子,眸子愉悅地眯起,像只被順了毛的黑貓,“看來我要先努力讓燈裏小姐不覺得我煩才行。”
他并沒有否認“正在追求”和“心上人”是他所說的謊話。
“我倒希望太宰先生不要再往奇怪的方向努力了,再努力也不會有結果不是嗎?”燈裏放下喝了一半的乳酸菌,豆沙綠的眸子不含任何情緒,“我至少希望未來和我在一起的人能對我坦誠,光是這一點太宰先生就做不到。”她的語氣很确信。
太宰沒說話,只聽燈裏繼續着她未說完的話:“我也懂面具戴久了,逐漸會影響本身的性格,就像我其實也不是一直不笑。”說着她露出一個清淺的笑。與平日裏溫婉親人的笑不同,這個笑容淡淡的,卻仿佛能由笑容觸及到她柔軟的內裏。
“我并沒有要求完全的坦誠,只不過是希望少一些隐瞞和試探,然後我能在那個人的身邊待得舒服,而他也能在我身邊待得舒服而已。”
“可是神經緊繃的太宰先生,明顯達不到我的要求嘛。”燈裏用左手撐住自己的臉頰,懶洋洋地朝太宰勾起嘴角。
她說這話的語氣分明是平淡的,可太宰卻莫名聽出了幾分挑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