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們接着聊剛才的話題。”花琉璃說着，立刻恢複了認真的神情，“我舉葉子的例子是想說明——他寫的《契靈惡魔》雖然暗黑，但現實中的他過得并不壓抑，雖說有個讨厭的哥哥，但在他們家，他還是挺受寵的。所以我很好奇……”頓了頓，她的語氣裏帶上一絲試探，“歐陽哥，跟我們一起生活，你不開心麽？”
“怎麽會？”歐陽白幾乎是第一時間回應了她，然後聳了下肩，側頭望向窗外，“嘛……說了是我自己的問題。跟你們一起，尤其是跟你一起生活，我很開心，真的。只是……”他臉上有了一瞬間的恍惚，“或許是……有點在意以前住的地方吧。”
花琉璃微微一怔——終于問出了一些蛛絲馬跡，可為什麽，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以前住的地方……和歐陽白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從未聽他提起過以前的生活，甚至從未聽他提起過他的父母、家人。
曾以為歐陽白是孤兒，可是，孤兒哪來的錢租房？
他搬過來的時候，那麽小，根本就沒有賺錢的能力。他到底哪來的錢租房，并自食其力地上完小學、初中、高中，考進大學？
這一直都是個謎團，琉璃媽曾經問過他，他似乎回答過，從此，琉璃媽再也沒有問過他和過去有關的問題。可惜那個時候，花琉璃太小了，根本不記得自家媽媽問了什麽，也不記得歐陽白回答了什麽，只知道——似乎是跟過去有關的問題。
對自己的過去，歐陽白回避了那麽多年，她是不是不該問呢——花琉璃抿了下唇，久久沒有言語。直到……歐陽白輕笑着擡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小樣兒，幹嘛露出這麽苦大仇深的表情？我又沒欠你錢！”
看着他的笑容，那麽自然，那麽溫暖，找不到半點破綻，卻讓花琉璃的心一痛……同樣是笑容，她一眼就可以看穿風笑葉的笑是發自內心還是虛情假意。風笑葉這個人，看似神秘，熟悉之後就會知道，其實他很簡單，非常簡單——心裏想什麽，幾乎都表現在臉上。他不擅長僞裝。
歐陽白呢？恰好相反——看似簡單，實際上，他很擅長僞裝……
花琉璃忽然覺得——其實她從來都不懂他。明明從小一起長大，卻至今沒能看透他，比如……他現在臉上的笑容，是真是假？她是真的分辨不出來……
“其實……”忽然，歐陽白微微揚首，若有所思，“我不提及自己的過去，不是想回避什麽，而是……真的有些忘了。”
“欸？”這句話完全出乎花琉璃的意料，所以她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剛聽到的那一刻，她是真的信了。
可是，仔細想想——忘了？怎麽可能？如果真的忘了，反而會好奇吧？
此外，她注意到——歐陽白說的，是“有些忘了”，不是“全部忘了”。
“算了……”花琉璃嘆了口氣，從床沿站起身，“想不想談戀愛，是你自己的事，我本來就沒有幹涉的權力……我回去了。”她說着就要離開，手臂卻被歐陽白站起來一把拽住。
花琉璃皺了下眉——什麽都不願告訴我，卻又不讓我走……你到底想幹什麽？還有剛才的事，雖然我們都假裝不在意，但是……
吶，歐陽哥，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讓我看光你，為什麽？
“琉璃，你讨厭我麽？”歐陽白見花琉璃停住了腳步，便稍稍放輕了手上的力道，卻沒有松手。
“不讨厭。”花琉璃任他拽着，頭也不回地回答。
“呵……”歐陽白發出一聲輕笑，“可是我讨厭。”
花琉璃怔住了——他讨厭……什麽？讨厭她？還是讨厭自己？
最終，她還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轉回身和歐陽白對視——說話的時候和對方對視，是她的習慣。
然而，觸及她的目光，歐陽白立刻側頭挪開了自己的視線，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嗯，你沒有聽錯——我讨厭自己。”頓了頓，“有時候，覺得自己……很髒……”
花琉璃瞪大雙眼，臉上寫滿了驚疑——為什麽？
“或許我不該出生在這個世上……”他說着，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後，忽然松開花琉璃的手，回頭看着她微微一笑，“嗯，我要說的差不多就這些，你回去吧。”
花琉璃怔怔地看着他臉上的笑容——依然，毫無破綻……
胸口忽然有點悶，想說些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感覺說什麽都會尴尬……
今天……看光了他，已經很尴尬了……居然還聽他說了這麽多……難以啓齒的話……
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過，明明連個女朋友都沒有，為什麽會覺得自己髒？
歐陽哥，我發現我真的不懂你……完全不懂……
還在發呆，腦袋上忽然被彈了一下，花琉璃不滿地皺了下眉，只見歐陽白笑着收回他偷襲的那只手，推了她一把：“發什麽呆呢？還沉浸在你歐陽哥的美色中不可自拔？”
“你走！”花琉璃本能地回應了他，然後心情煩躁地轉身向大門走去。
啧，虧她那麽擔心他，歐陽哥這個蠢貨！白癡！笨蛋！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把她的心情搞得一團糟，結果自己跟沒事人一樣的，還笑得出來！
她不管了！她再也不為他操心了！他愛怎樣怎樣！想談戀愛就談戀愛，想單身就單身！她不管了！不管了！不、管、了！
然而……
走到門口，手摸上門把的那一刻，花琉璃咬了下唇，在原地靜立了一會兒後，猛地轉身，向不遠處的歐陽白撲去，直接雙手環上了他的腰，緊緊勒住。
“小樣兒？”歐陽白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雙手在半空舉了半天，然後，緩緩落到花琉璃的背上，輕輕拍了拍，“怎麽了？”
“歐陽哥，不論以前發生過什麽，以後會發生什麽，你都是我的歐陽哥。”花琉璃說着，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呼出的氣息弄得歐陽白的胸口癢癢的，“你說只要我能幸福就好了，可我希望——你也能幸福。如果你不幸福，我也不會幸福。”她說着，漸漸放松了手上的力道，“答應我！永遠都不要再像今天這樣看輕自己。我的歐陽哥很棒，我很喜歡！”
“呃……表白？”歐陽白受寵若驚。
花琉璃一臉黑線，不滿地鼓起臉，推開他：“你還是自生自滅去吧！哼。”說罷，奪門而出。
門關上的那一刻，歐陽白維持着無奈的微笑，聳了下肩——喜歡不就是表白麽？他又沒說錯……
然而，片刻之後，他臉上的笑容淡去，有些懊惱地“啧”了一聲——真是……越來越唾棄自己了，居然在琉璃面前……呵，該說本性如此麽？不管怎麽抑制，都會有暴露的一天……她一定被她吓到了吧？也幸虧她那麽堅強，所以表現得那麽鎮定。
我很棒，你很喜歡？
呵，傻瓜……我跟你，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花琉璃回到自己的房間後，打開筆記本電腦，點開文檔，發了整整一小時的呆——大腦一片空白，思緒完全不在小說上。
腦子裏全是歐陽白今天說的話，還有，他的……
花琉璃一頭撞在電腦屏幕上——啊啊啊！別想了！不準想！他可是你歐陽哥啊啊啊！
又咬牙堅持了一會兒，還是沒擠出幾個字後，花琉璃終于放棄了，打開扣扣，點開風笑葉的頭像。
琉璃醬：在嗎？
沒過多久，一片葉子回複了。
一片葉子：什麽事？
琉璃醬：如果有人對你說：“我不配擁有愛情，我很髒，我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你會怎麽回應？
一片葉子：……
一片葉子：你那個白癡哥？
琉璃醬：不不不……我在寫文，想收集點素材。
花琉璃忽然覺得，自己有寫文這個業餘愛好真是太好了——不管什麽問題都能用“收集素材”搪塞過去……
一段時間後，一片葉子回複了，然而，回複的內容好像沒什麽卵用……
一片葉子：該吃藥了。
琉璃醬：……
好吧，其實她也想這麽回複來着……可是，她歐陽哥說這幾句話的時候，不像在開玩笑，所以……
琉璃醬：如果那個人說這幾句話的時候，明明笑着，語氣裏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成分呢？
一片葉子：……
一片葉子：你在寫什麽文？暗黑？
琉璃醬：這個你別管……快點回答我！
屏幕前的風笑葉眯了下雙眸，從花琉璃的字裏行間，他幾乎可以肯定——她說的那個人是歐陽白。
啧，歐陽白那個白癡居然對她說了這麽莫名其妙的話？
努力思考了半天，他認真地回複了她。
一片葉子：每個人的命運，都只掌握在自己手裏。只要還有一線希望，茍延殘喘也要活下去。再怎麽狼狽，再怎麽不堪，只要還沒有放棄，就不算失敗。
看到這段話，花琉璃呆愣了半晌，差點忘了回複。
琉璃醬：這也是你自己的想法？
一片葉子：嗯。
琉璃醬：突然覺得，你們都好複雜……我從來都不會去想這麽深刻的東西。
一片葉子：笨狐貍。
一片葉子：希望你一輩子都不用去想這些。
看到這兩條消息，屏幕前的花琉璃終于再也忍不住，鼻子酸澀了一下，雙手離開鍵盤捂住自己的臉——突然好嫌棄，什麽都不懂，卻還想着要幫助別人的……可笑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