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想當師娘 - 第 11 章 故友

堂庭山的書房裏,新茶沏得剛剛好。

“有日子沒見了。”華岑放下茶盞,好像對面的人只是出門遠行了三兩個月。

岚澤看他一眼,“你倒是動作快,兒子都生出來了。”

“嗨,本來想等你回來的,可你一去三萬六千年,實在等不住啊。”

望着那張燦爛的笑臉,岚澤默默喝茶,總覺得這段對話聽起來哪裏有些奇怪。

“話說回來,你不抓緊一點?”華岑觑着他的臉色,“怎麽着,看剛才席上的意思,你還沒把她的封印解開?”

對面的人垂着眸,一言不發,算是默認。

華岑看着他的樣子,心底就騰地蹿起一股邪火來,可偏偏又發作不得,在胸中左沖右撞,把自己憋得抓心撓肝。

“不是,你到底怎麽想的?還打算把這徒弟從頭養起啊?我可和你說,以我多年經驗看來,剛才那架勢,她十有八九起疑心了。”

他有時候真懷疑,自己這個好友是不是一塊榆木疙瘩成的精。無論相貌修為還是品行,都好端端的挺像一回事情,怎麽唯獨在這個問題上呆得讓人喪氣。

華岑面對沒打算理他的岚澤,一拍桌子,做出了總結發言:“行吧,我就是個太監。”

一直努力忽視他,假裝認真品茶的岚澤終于忍不住,勉強沒有被一口茶水嗆住,愕然擡頭,“你剛得一子,做什麽如此想不開?”

“這和幾個兒子有什麽關系?”華岑反而奇道,“司命教我的,凡間說人瞎操心,就叫皇帝不急太監急。”

在凡間輪回了不知多少次的岚澤雙唇啓了又合,終究沒有忍心說出真相。

其實他如何看不出,方才阿糯在宴席上雖假作無事,心裏已經在犯嘀咕了,他要是連這一點都察覺不了,也枉做了她幾萬年的師父。但是他寧願讓她誤會,也不願意她記起前塵往事。

話雖這樣說,回想起他假作無情的時候,她決絕轉身離開的模樣,心頭還是免不了一疼。

算了,回去囑咐另兩個弟子一聲,只告訴她,她曾有過一個師姐便好,旁的都不用提。不然萬一她真傷了心,執意要走,他難道還要再裝一次病。

他心裏百轉千回,面上卻一派平靜,落在華岑眼睛裏,便叫做冥頑不靈。

“行,我不和你說了,以後徒弟鬧脾氣的時候,可別來找我讨法子。”華岑摸了摸衣領下還挺新鮮的幾道指甲印,向後靠坐着,“我兒子的禮呢?”

“我空手來的。”

“這樣啊。”華岑掏掏耳朵,“哎呀,自打添了那胖小子,我這兒人手就不大夠了,那群小精小怪哄孩子還差點,要不然把你家阿若借來幫幾天忙?”

話音未落,便感到一道警告的目光投向他,“是阿糯,記清楚了。”

“得嘞,得嘞。”

在他的讪笑中,岚澤丢給他一個白眼,從袖中取出一件東西放到桌上。

一枚白晶石吊墜,稀奇的是中央嵌着一棵淺藍色的小草,通體晶瑩,羽狀草葉泛着銀光,雖然被封存在晶石裏,卻仍像在土壤中一般生機勃勃。

華岑眉開眼笑,趕緊伸手去拿。

玉門山峽谷岩洞裏的冰夷草,天生靈物,三界之內獨此一家,可以培本固原,修身養氣,于修煉之初大有助益。難得的是這種草一旦離開土壤,便迅速枯萎,移栽到別的地方也養不活,能想到将它封在晶石裏送給他兒子,岚澤也是花心思了。

但嘴上還不忘要損兩句:“才送一棵?你這個當叔叔的忒小氣。”

他還沒碰到那吊墜,斜刺裏卻突然伸出一只手,搶先一步将那寶貝握入掌心,“嫌少啊?那我要了。”

華岑哭喪着臉,看着這悄沒聲出現的人,“你一個天帝,要這玩意兒能幹嘛?”

帝昊在岚澤難掩的笑意中坐下來,微揚眉,“不幹嘛,看着高興。”

他們幾人是多少萬年的交情,華岑家兒子的周歲宴,帝昊不可能不來,但那群仙家難得一聚,他堂堂天帝若是坐在席上,旁人難免放不開。所以為了大家盡興,他就熟門熟路直奔華岑的書房了。

帝昊坐定,環顧四周,“喻辰沒來?”

“你幾時見過他來?”華岑反問。

也是,冥帝喻辰的性子,說好聽了是潇灑淡泊,說難聽了是很不合群,多少年來三界的大小宴會,見着他的次數兩只手都能數過來。其實當年要不是帝昊抱着他的大腿求他,他連冥界的攤子都不想管。

“那司命……”帝昊問了一半,自己反應過來,“哦,料她也不會來。”

另兩人就暗笑,這人是天天上朝,點名成習慣了。

他說的司命本名叫鏡堯,不過一般沒人這樣叫,都覺得官職叫起來更響亮些。恰恰和喻辰相反,她是個極愛湊熱鬧,且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她今日不來,是有另一層緣故在。

話說幾萬年前,她的司命星君當得好好的,不知怎麽發展出了算命的愛好,逢人總要算上一卦。彼時岚澤剛收楚若為徒,鏡堯出于友情掐指一算,就說他們相逢恐怕是一劫。當然了,她算的卦從來沒準過,衆人誰也沒當真,只嘲笑她那什麽吐不出象牙。

哪料到後來,這兩人一個身死,一個重傷,鏡堯頓時聲名大噪,三界上下都知道了司命星君鐵口神算,每每仙家聚會都将她周遭圍得水洩不通,不乏有捧着稀世珍寶去求她算卦的,攪得她不勝其擾,後來就能躲則躲了。

雖然事情過去多年,一想起來還是不免欷歔,一時就無人說話了,還是帝昊率先打破了沉默。

“昨日安歌傳訊來,說天虞塔近來不甚穩固,魔氣不斷散逸,恐怕三界之內會生出些變故。”

岚澤點頭,“我還在凡間時,就遇到魔族尋上門來,如今魔氣四溢,天下散落的魔族應當都蠢蠢欲動了。”

當年他們三人與東皇合力,将成為魔神的帝晏封入天虞塔,抛于大遺之野,以期将魔神之力化去,還三界太平。如今距十萬八千年的大劫尚有一年,若任由魔氣溢出,恐怕蒼生将頗受滋擾,若要加固封印,便又要費一番精力。

“你怎麽看?”帝昊看向岚澤。

“我以為,為免魔族作亂,旁生枝節,還是該由我們穩固天虞塔,以便來日專注應對大劫。”

華岑的笑臉終于變了變,“話是這樣說,可是你……”

“無妨,責無旁貸。”

帝昊的神色也有一絲複雜。他心底裏知道,岚澤的意見更穩妥,但他當年也是親眼看見的,這個人的元靈毀得當真是稀碎了。

以岚澤這樣的情況,一年後面對大劫已經難保全身而退,而在那之前,對他法力的每一次消耗,都無疑是雪上加霜。

“她身上的封印解開了嗎?”

“沒有。”岚澤淡淡道,“也不打算。”

在他事不關己一般的語氣裏,另兩人的臉色更難看了幾分。

當年危急關頭,他耗費大量法力封印楚若,如今若是解開封印,那些法力回到他的身上,終歸能略有幫助。不過這還不是最關鍵的,他說沒有打算,那表明……

“你先不必這樣确定吧。”帝昊神情不善,“雖則下回鎮壓天虞塔的封印的确艱險,但也并沒有惡劣到那般地步。”

岚澤看着眼前的友人,有些好笑。他的身子自己清楚,哪還有更惡劣的地步呢?其實他們這些上古神祗,數十萬年見過多少變遷,就連好友東皇也早在初次鎮壓封印後便陷入沉睡,至今未有醒來的跡象。

萬事萬物,終有一別,就連神明也不例外,只是輪到親友故人頭上,終究看不穿。

“我說什麽了?”他笑看帝昊一眼,“現在解開封印,難道要看着上回的事再發生一次嗎?假如事情平安過去,我自然會替她解開封印,使她憶起前塵,而若事情果然惡劣到那般地步,就讓她永遠帶着封印活下去才好。”

華岑向帝昊投去一個“你看我說什麽來着”的眼神。

帝昊深吸了一口氣,“行,我說不過你,不過我以為,她心裏未必感激你。”

岚澤失笑,自顧自添了一杯茶,沒有說話。

以她的性情,必然不會感激他,恐怕只會氣得要死,但那又怎麽樣?他絕對不會再眼睜睜地看她一身紅衣如火,在他面前燃燒。為此他願意做任何事。

“我也覺得這樣瞞着不是辦法。”華岑道,“你來晚了不知道,今天有不長眼色的,在席上提楚若了,她……哎,現在叫阿糯了,我看着是起疑了。萬一以後自己喝上自己的醋,可就有意思了。”

他正眉飛色舞,忽然想起一事來,轉向岚澤,“她後來跑到哪兒去了?”

“不清楚,總歸是在你的堂庭山上,我已經讓逐光和風巒去尋了。”

“啧啧,徒弟都跑了,你這個做師父的也不去看看。”

他何曾願意讓她心裏不痛快?只是不得不心腸硬些罷了。不然那個傻丫頭一心系在他身上,又要做出什麽石破天驚的事。

岚澤正要說話,門外忽然傳來兩聲急促叩響,還沒等裏面的人應聲,門就被一下推開了,門口站着的正是逐光與風巒。

屋內的三位上神都不由蹙了眉頭。玉門山弟子,絕不會如此沒有規矩。

“師父,阿糯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之前的封面屬于非商素,今天換新封面啦。

感謝幫忙做圖的七染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