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別和我說話 - 第 62 章 (番外二十七)他的故事(下)

門外的喧鬧聲斷斷續續,他的手放在玻璃杯上,拇指上下摩挲,沉悶無聲。

“你做了最後決定?”

“嗯,我已經想好了。”他的聲音既低沉又篤定,“也許三四天後就啓程。”

“西弗勒斯——我要說,他們把她送回去的時候,對不起,我幫着他們一起阻攔了你。”

“但此刻,謝謝你告訴我地址。”

“對不起。”

“嗯?”

“我是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祝你——”對面的人停下來。

他擡眼,目光穿過面前的人,直直地盯着從窗簾縫隙投射進房間裏的光斑,在白牆上的一抹淡黃。他陷入沉思,并未留意面前的人發生微妙變化的表情。

“找到她。”房間裏,響起一聲嘆息。

他推門回家,手裏還拿着當天的《預言家日報》。上面頭版頭條登載着消息:魔法部長布萊斯決定推動魔法界醫療制度改革。

大片鉛字包裹着一張照片,上面的男人沉穩英俊,正在不斷重複着一段發言的動作和表情。

剛才在酒館裏,他聽着對面的金發男人這樣說着:“我曾經向她許諾,要成為魔法部部長。西弗勒斯,如果……你到了那裏,請幫我告訴她,我做到了。”

于是他在路過報攤時,買下了這張報紙。

他已經去見過很多人,和她有關的那些過去一點點被他從人們的心裏挖掘出來。每個人似乎都有話要說,有故事要分享。那些她缺席的年月裏,他們都在變化,在生活。

細細一想,似乎只有他自己,從失去她開始,圍繞着他的時間就停了。

他沒有變,這個想法最近突然出現。由于動身之日越來越近,竟讓他越來越覺得惶恐。

她會不高興嗎?知道他過成了現在的生活。

“爸爸!”廚房裏的聲音飄過來,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收拾了一下心情,走進客廳,看見女孩從廚房門口探出身子來對着他笑。他回以微笑,把手裏的報紙折疊好,在餐桌旁坐下。

吃飯的時候,女孩瞥見了被他折疊的報紙。“布萊斯叔叔的消息嗎?”他按住報紙不讓好奇的女孩拿起,只是朝着她點頭。“嗯。”

吃完飯,他繼續在客廳裏收拾行李。女孩在他旁邊轉來轉去,替他遞東西

“芬蘭冷嗎?”

他笑了笑,沒回答。

“那邊有沒有什麽好吃的?”女孩趴到沙發上,眨眨眼。“對了,我聽說芬蘭有幾種英國沒有的地精,很有名啊,叫——”她撓撓頭,似乎被限制于忽然忘掉的故事裏。

“我不知道這些事,我只知道,我們要去的地方靠海。”他轉頭看她,低聲說,“那裏很美。”

“這個假期,我們要一直待在那裏嗎?”

他點頭,又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塔娜——”他看着女孩清澈純真的眼睛,輕聲說,“如果我要留在那裏,你——”

她的聲音響亮而且堅決:“那我也要在那裏,我要一直和爸爸在一起。”

他蹙眉,又松開。話題沒有再繼續。

他翻身,從睡夢中驚醒。他喃喃地自語:“別!別!”倏忽便轉醒過來,眼睛睜開,适應周遭萬般黑暗,一動也不動。急喘聲在卧室裏回蕩,背下已經是一片濕涼。

他該說什麽?他又該做什麽?他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去想。心早就空了,一點分量也沒有。他最終坐起來,伸手摸索一旁床頭櫃上的水杯,不料沒有留神,水杯翻倒在地,只聽見一陣脆響,最終又歸于平靜。

他無言地咧嘴,仿佛在嘲笑自己,然後擡手用手指尖觸碰下巴,一股刺痛,新長出來的胡茬在告誡他勿入領地。他閉上眼,想再睡,片刻又睜眼。

眼前是她的臉,安靜的側顏。他早已在夢中、清醒時反複呼喚過她千萬次,卻得不到她的回應。她甚至不會轉過來看他,只是無聲無息地側頭看着別處。

或許他的印象那麽深刻,是因為這是他見她的最後一面。當他踏上那節車廂,撥開衆人的重重包裹,最終看見她,這一生便無法再忘。

她靠在窗邊,閉眼安眠,側顏陷落在陽光下,像是被一雙燦白的手臂挽住,神情安詳。他猛地跳起來,發了瘋似的叫着她的名字,可她卻毫無反應。他被人群禁锢住,眼見着別人上前抱起她。他撕咬、狂踢、扭動身體,幾乎已經掏出了魔杖打算給自己來一個阿瓦達。

可他失敗了,從一開始就該知道,他終究會這樣一敗塗地。

在一片混亂中,他被人制服并擊倒,由于激烈的對抗,得到了同樣嚴重的反饋,令他在聖芒戈待了足有半個月。接着是漫長的受審、出庭,為了他拼命守護她所做的一切。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他回到蜘蛛尾巷,已經是兩個月後的事情。

而從此後毫不意外的是,他活在了空虛裏。他渾渾噩噩的過着日子,每一天都一樣。有時候他會突然産生錯覺,仿佛她正靠在他身邊,輕聲呼吸,他只要一轉身把她緊緊抓住,就能得到驚喜。剛開始,他總是在第一時間便忍不住行動,可後來,他卻再也不動,因為他知道,如果不動,她會陪在他的身邊,用那種幾近真實的錯覺讓他的空虛多少被填滿一點。如果一動,一切就會立刻煙消雲散。

他開始分不清真實和虛幻,在夢裏,他貪戀她的每一寸肌膚,有多少次他像是朝聖者般一點點俯身親吻她的所有土地。感恩于她對自己毫無保留,他總是用盡辦法讨好她,他們彼此交融的時候,他感覺到極度的快樂。可是這種快樂是多麽脆弱,像是一張透明的薄紙,一戳就破。有時候是屋外的一陣喧叫,有時候甚至不過是闖進房間裏的一抹光線,都會打破他唯一溫暖的片刻想象。

有一段時間,他甚至開始給自己調試魔藥,每天喝一瓶。那些魔藥由不同的材料制成,功效卻很相似。那就是可以讓人産生幻覺,長時間的幻覺。

他蜷縮在房間裏,盡力把服藥的間隙控制在一小時以內,在蘇醒時總是在拼命制藥,在喝藥後又不願意再蘇醒。

他就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日子,直到有一天,布萊斯撞開他的家門。在布萊斯的懷裏,抱着一個啼哭的嬰兒。

塔娜。

他低垂着頭聽布萊斯敘述塔娜的身世,無外乎父母在戰争中遇難,成為了待人養育的孤兒。無外乎如此,他當時在心裏這樣想。他知道布萊斯的用意,這未免來得太老套,撫養孩子可以牽引他的注意力,讓他從極端痛苦中恢複?不,永遠不可能。

布萊斯抓住了他的衣頸,逼迫他昂起頭來。他無心糾纏,順從了面前人的意願。

然後他看清了塔娜,那個在低低嗚咽的孩子。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塔娜竟然停止了嗚咽,也看向他。

那雙藍眼睛,像極了她。

像極了,卻并不是。

從布萊斯懷裏抱起塔娜的時候,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其實什麽也沒有改變。

他開始忙碌,并依舊做夢。只不過在夢裏,他們悄然從抵死纏綿轉變為寧靜相守。他開始夢見她靠在窗沿的側臉,夢見她低頭走路,夢見她仰頭看天,夢見她站在海邊的背影。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發覺再也不能夢見她親近自己。在夢裏,他們總隔得很遠,她的眼神甚至都不再看他,哪怕他正在聲嘶力竭的呼喚她的名字:

塔·埃法,塔·埃法。

他一直不知道這是為什麽,直到有一天,他站在鏡前,看見了自己鬓角的白發。

他突然明白,原來夢裏的日子,和這個殘酷的現實世界一樣,過得匆忙而快速。

在夢裏,她也快走了。而且按照她的脾氣,也不會告別。

所以,他必須去追回她,懇求她不要離開自己的夢。因為如果連夢都失去,他的世界将完全淪為黑暗一片。

夜幕降臨,壁爐裏傳來噼啪的柴聲。他陷在沙發裏,閉目沉思。

一旁的女孩從來都是安靜的,可今天,他卻聽見她一直不停地扭動,低聲發出悶哼。

“塔娜,你怎麽了?”或許是一切安排妥當,他的語氣平靜。

女孩愣了愣,像是在猶豫什麽,過了片刻忽然坐起。“爸爸,媽媽是不是長這個樣子?”她從随身口袋裏摸索出一張照片,昏黃的光影中,他愕然地發覺那張照片的一角有焦黑的燒灼痕跡。

照片中,是帶着燦爛笑容的她。

“你從哪裏拿到的?”

“你随身挎包的夾層裏。”女孩舉着照片的手在發抖,晃得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同樣微顫。

“你不能亂翻我的東西!”他斥責着起身,從女孩指間抽走照片,小心地抓在手裏。

這是他唯一找到的有她影像的東西,當年從她的遺物中翻找出來時,他幾乎喜極而泣。

之前的灼烤導致照片失去了大部分魔法效力。照片早已泛黃,圖像裏的她越來越模糊,無論用什麽魔法補救也無濟于事。他怕她會消失,已經很少拿出來看。

“我只是想知道,媽媽是不是她?她是不是媽媽?塔·埃法,她的名字叫塔·埃法對嗎?”女孩不甘心地提高聲調,“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麽你都不告訴我有關她的事情,我有權利知道!”

他愣愣地看着女孩,見她臉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挂下兩行晶瑩的淚水。“為什麽我一直沒有媽媽?為什麽你都不告訴我有關她的事情!為什麽現在突然又要帶我去芬蘭!是不是她一直躲在芬蘭,她根本就不要我們?”

女孩說着叫着,又伸手來奪他手裏的照片。“我要看,我要!”

他沒留神,讓她奪走了照片,立即又反應過來,抓住了女孩舞動的手臂。

混亂中,照片從兩個人的指間擦過,墜落。壁爐近在眼前,空中飛舞的她的臉頰,投入了火臂的懷抱,分秒間消失不見。

他渾身猛地一抖,雙膝跪倒,朝着消失的火臂伸出手,發出一聲絕望的嘶鳴,好像來自于地底深處:“不——”

塔娜在海灘上,專心致志地盯着腳邊的一只寄居蟹。身後有聲音傳來,她轉身。面前的人不是她正在等着的人,她失望地咬緊嘴角。

“孩子,你在等誰?”溫柔的聲音吹過她的耳朵,她有些吃驚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的爸爸。”她低聲回答。“他進了前面那片樹林,一直不出來。”

“你的爸爸?”面前的人沉默了一會。塔娜看着那人擡起頭朝着樹林裏望了望,又把目光投向她。“你的眼睛真漂亮,就像這片大海。”

塔娜咧嘴笑了。“謝謝,你的也一樣。”

遠處的海浪傳來低低的沉吟,塔娜蹲下去,把腳邊倒翻了身子的寄居蟹拾起,重新放到一邊,看着小家夥快速逃走。她看得愣神,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面前的人并未離開,還站在那裏。

“你住在這裏嗎?”她站起來,認真搭話。

對方點頭。

“啊——爸爸說這裏很美,可我并不這樣覺得。”

“或許只是你沒有發現,這裏确實很美呀。”

“對不起,我不喜歡這裏。主要是,主要是爸爸來到這裏就不對勁。他的傷還沒好,卻非要跑到這裏來,我怎麽求他別來,他都不答應。”

“你爸爸,受傷了?”

“在來之前,為了一張掉進壁爐的照片,他把兩只手伸進壁爐的火堆裏去。把我吓死了!布萊斯叔叔說他的傷得養上半年,他現在兩只手都包着紗布,動不了。”

“布萊斯……照片?”

“我媽媽的照片,爸爸說他只有那一張。我其實也後悔死了,我不該亂拿的。”

面前的人笑了。“沒關系,我想他不會怪你。”

“我寧願他怪我。”塔娜嘟嘴,“他什麽都不說,我才難受。”

“你是個好孩子。”面前的人伸出手,輕輕地在塔娜的額前撫過,替她将海風吹亂的頭發挽到耳後。“你和你爸爸,一定很幸福。”那雙藍眼睛盯着塔娜,全是笑意。“你們一定會一直都幸福啊。”

“謝謝你。”塔娜感覺到一股暖意湧上心頭。面前的人的手像是有魔法,令她一瞬間就覺得等待的焦躁全都消失了。

難道,這個人也是個巫師嗎?

她突然想問這個問題,還沒開口,面前的人卻已經轉身。

“你是——”

塔娜的話停在了半截,她捂了嘴,激動起來。因為她立即印證了自己的判斷——這個人背朝自己,慢慢地揮了揮手,然後就飄然消失了!

海浪的聲音由沉吟轉為高歌。

忽然,她扭頭朝着樹林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知道,爸爸一定還待在樹林裏,待在那裏的一塊墓碑前。他在那裏已經站了很久,也不知道還要站多久。不過她有信心自己剛才遇到的事情足夠有趣,一定會吸引他的注意。

她要告訴他:

她在海灘上遇見一個很奇怪的人。

那個人有金色的長發和大海一樣漂亮的藍眼睛。

那個人臉上帶着面具,朝她走過來的時候跛着腳,卻非常從容。

那個人有非常好聽的聲音和非常溫暖的手,盡管朝她伸來的手上全是黑色的皮膚,看起來很吓人,但是卻有着一種讓人親近的魔力。

那個人,肯定是個巫師吧。和她,和爸爸一樣。

那個人,有着怎樣的故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希望大家能留言分享一些看法。我也會看留言,然後給大家解答一些困惑,并闡述一些我對于男主女主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