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梨園錦繡 - 第 64 章

五派到得山腳下之時,少林派早已到了,六派正式會齊。少林寺住持空聞大師德高望重,坐鎮嵩山少林寺,空智大師是空聞大師的師弟,各派敬仰少林派在武林中的聲望地位,便舉他為進攻光明頂的發號施令之人,華山掌門神機子鮮于通機智多謀,是為軍師。

鮮于通與空智大師密談一陣,空智大師随即下令六派各自分開,分為六個方向攻上山去,若是遇見了魔教妖孽,則一個都不能放過,定要将魔教全殲于此。

錦儀雖然心中猶豫,卻還是拔出了劍,走在了武當諸人之中,她是此行武當的唯一女子,雖然她功夫不弱,可武當自上至下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将她包圍在了中間保護,是以她遭遇到的敵人是最少的。

魔教首領不知為何均是受了重傷,魔教教衆無人指揮,可他們雖然猶如一盤散沙一般各自為戰,卻仍苦鬥不屈,他們連攻許久都沒能向上攻入。武當弟子大多受了不輕的傷,殷梨亭為了護住錦儀也劃傷了右手上臂。

一天一夜之後,他們才得以攻上了山頂,可大廳卻又有重兵把守,實難攻入,空智大師原本意在令所有人一擁而入,若是魔教不投降,便全都殺了,可天鷹教的殷天正卻不知何時悄悄地帶着人上了山來,用言語擠兌住了空智大師,令六派不得仗着人多混戰。空智依着武林規矩,便約定逐一對戰。

各派之中先是派上了一些武功較為平常的人出戰,各派的掌門及高手都沒有出手,可即便是這樣,天鷹教各堂各壇、明教五行旗,及光明頂上楊逍屬下的雷電風雲四門中的好手,也一個個非死即傷,最後只剩下殷天正一人。

白眉鷹王殷天正是個身材魁偉的禿頂老者,長眉勝雪,垂下眼角,鼻子鈎曲,有若鷹嘴。錦儀雖然只見過殷素素寥寥幾面,卻仍舊記得她生得什麽樣子,與這位天鷹教的教主沒什麽相似之處,想來容貌是随了母親吧。

殷天正在江湖中成名已久,一手鷹爪擒拿手獨步武林,雖然現下年紀漸大,可他內功渾厚,之前與他對戰的人均沒能在他這占到便宜,武當這邊便先派出了四俠張松溪。

相鬥雙方都是空手,但掌風呼呼,威力遠及數丈,顯然二人都是絕頂高手。兩人身形轉動,打得快極,突然間四掌相交,立時膠住不動,只在一瞬之間,便自奇速的躍動轉為全然靜止,旁觀衆人忍不住轟天價叫了一聲:“好!”

華山派中有人叫道:“白眉老兒,快認輸罷,你怎能是武當張四俠的對手?”

殷天正和張松溪頭頂都冒出絲絲熱氣,兩人便在這片刻之間,竟已各出生平苦練的內家真力。一個是天鷹教教主、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一個是張三豐的得意弟子、身屬威震天下的武當七俠,眼看霎時之間便要分出勝敗。明教和六大派雙方都是屏氣凝息,為自己人擔心,均知這一場比拼,不但是明教和武當雙方威名所系,而且高手以真力決勝,敗的一方多半有性命之憂。只見兩人猶似兩尊石像,連頭發和衣角也無絲毫飄拂。

殷天正神威凜凜,雙目炯炯,如電閃動。張松溪卻是謹守武當心法中以逸待勞、以靜制動的要旨,嚴密守衛。他知殷天正比自己大了二十多歲,內力修為是深了二十餘年,但自己正當壯年,長力充沛,對方年紀衰邁,時刻一久,便有取勝之機。豈知殷天正實是武林中一位不世出的奇人,年紀雖大,精力絲毫不遜于少年,內力如潮,有如一個浪頭又是一個浪頭般連綿不絕,從雙掌上向張松溪撞擊過去。

過得一陣之後,殷天正和張松溪齊聲大喝,四掌發力,各自退出了六七步。

張松溪道:“殷老前輩神功卓絕,佩服佩服!”殷天正聲若洪鐘,說道:“張兄的內家修為超凡入聖,老夫自愧不如。閣下是小婿同門師兄,難道今日定然非分勝負不可嗎?”

張松溪道:“晚輩适才多退一步,已輸了半招。”躬身一揖,神定氣閑的退了下去。

莫聲谷此時卻是搶了出來,指着殷天正怒道:“殷老兒,你不提我張五哥,那也罷了!今日提起,叫人好生惱恨。我俞三哥、張五哥兩人,全是傷折在你天鷹教手中,此仇不報,我莫聲谷枉居武當七俠之名。”嗆啷啷一聲,長劍出鞘,太陽照耀下劍光閃閃,擺了一招萬岳朝宗的姿式。

這是武當子弟和長輩動手過招時的起手式,莫聲谷雖然怒氣勃勃,但此時早已是武林中極有身分的高手,在衆目睽睽之下,一舉一動自不能失了禮數。

殷天正嘆了口氣,臉上閃過一陣黯然之色,緩緩道:“老夫自小女死後,不願再動刀劍。但若和武當諸俠空手過招,卻又未免托大不敬。”指着一個手執鐵棍的教徒道:“借你的鐵棍一用。”那明教教徒雙手橫捧齊眉镔鐵棍,走到殷天正身前,恭恭敬敬的躬身呈上。殷天正接過鐵棍,雙手一拗,拍的一聲,那鐵棍登時斷為兩截。

旁觀衆人“哦”的一聲,都沒有想到這老兒久戰之後,仍具如此驚人神力。

莫聲谷知他不會先行發招,長劍一起,使一招百鳥朝鳳,但見劍尖亂顫,霎時間便如化為數十個劍尖,罩住敵人中盤,這一招雖然厲害,但仍是彬彬有禮的劍法。

殷天正左手斷棍一封,說道:“莫七俠不必客氣。”右手斷棍便斜砸過去。

數招一過,旁觀衆人群情聳動,但見莫聲谷劍走輕靈,光閃如虹,吞吐開阖之際,又飄逸,又凝重,端的是名家風範。殷天正的兩根斷鐵棍本已笨重,招數更是呆滞,東打一棍,西砸一棍,當真不成章法,但有識之士見了,卻知他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實已臻武學中的極高境界。他腳步移動也極緩慢,莫聲谷卻縱高伏低、東奔西閃,只在一盞茶時分,已接連攻出六十餘招淩厲無倫的殺手。

再鬥數十合後,莫聲谷的劍招愈來愈快。昆侖、峨嵋諸派均以劍法見長,這幾派的弟子見莫聲谷一柄長劍上竟生出如許變化,心下都暗暗欽服:武當劍法果然名不虛傳,今日裏大開眼界。可是不論他如何騰挪劈刺,總是攻不進殷天正兩根鐵棍所嚴守的門戶之內。莫聲谷心想:這老兒連敗華山、少林三名高手,又和四哥對耗內力,我已是跟他相鬥的第五人,早就占了不少便宜,苦再不勝,師門顏面何存?猛地裏一聲清嘯,劍法忽變,那柄長劍竟似成了一條軟帶,輕柔曲折,飄忽不定,正是武當派的七十二招繞指柔劍。

旁觀衆人看到第十二三招時,忍不住齊聲叫起好來。這時殷天正已不能守拙馭巧,身形游走,也展開輕功,跟他以快打快。突然間莫聲谷長劍破空,疾刺殷天正胸膛,劍到中途,劍尖微顫,竟然彎了過去,斜刺他右肩。這路繞指柔劍全仗以渾厚內力逼彎劍刃,使劍招閃爍無常,敵人難以擋架。

殷天正從未見過這等劍法,急忙沉肩相避,不料铮的一聲輕響,那劍反彈過來,直刺入他的左手上臂。殷天正右臂一伸,不知如何,竟爾陡然間長了半尺,在莫聲谷手腕上一拂,挾手将他長劍奪過,左手已按住他肩貞穴。

白眉鷹王的鷹爪擒拿手乃百餘年來武林中一絕,當世無雙。莫聲谷肩頭落入他的掌心,他五指只須運勁一捏,莫聲谷的肩頭非碎成片片,終身殘廢不可。武當諸俠大吃一驚,待要搶出相救,其勢卻已不及。

殷天正嘆了口氣,說道:“一之為甚,其可再乎?”放開了手,右手一縮,拔出長劍,左臂上傷口鮮血如泉湧出。他向長劍凝視半晌,說道:“老夫縱橫半生,從未在招數上輸過一招半式。好張三豐,好張真人!”他稱揚張三豐,那是欽佩他手創的七十二招繞指柔劍神妙難測,自己竟然擋架不了。

莫聲谷呆在當地,自己雖然先贏一招,但對方終究是有意的不下殺手,沒損傷自己,怔了片刻,便道:“多蒙前輩手下留情。”殷天正一言不發,将長劍交還給他。莫聲谷精研劍法,但到頭來手中兵刃竟給對方奪去,心下羞愧難當,也不接劍,便即退下。

他退下之後,武當派中又步出一人,黑須垂胸,卻是武當七俠之首的宋遠橋,說道:“我替老前輩裹一裹傷。”從懷中取出金創藥,給殷天正敷在傷口之上,随即用帕子紮住,天鷹教和明教的教衆見宋遠橋一臉正氣,料想他以武當七俠之首的身份,決不會公然下毒加害,殷天正說了聲:“多謝!”更是坦然不疑。

宋遠橋裹好傷後,退一步,長袖一擺,說道:“宋某領教老前輩的高招!”

這時一個聲音叫道:“宋大……宋大俠,用車輪戰打他老人家,這不公平!”

這一言出口,衆人的目光都射向聲音來源之處,只見是一個衣衫褴褛的少年。錦儀識出他是那日那為魔教仗義執言之人,名叫曾阿牛的,不知他何時到了此處,不禁愕然。

宋遠橋道:“這位小朋友的話不錯。武當派和天鷹教之間的私怨,今日暫且擱下不提。現下是六大派和明教一決生死存亡的關頭,武當派謹向明教讨戰。”只聽宋遠橋道:“殷老前輩,武當派和天鷹教仇深似海,可是我們卻不願乘人之危,這場過節,盡可日後再行清算。我們六大派這一次乃是沖着明教而來。天鷹教已脫離明教,自立門戶,江湖上人人皆知。殷老前輩何必蹚這場渾水?還請率領貴教人衆,下山去罷!”

武當派為了俞岱岩之事,和天鷹教結下了極深的梁子,此事各派盡皆知聞,這時聽宋遠橋竟然替天鷹教開脫,各人盡皆驚訝,但随即明白宋遠橋光明磊落,不肯撿這現成便宜。

殷天正哈哈一笑,說道:“宋大俠的好意,老夫心領。老夫是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雖已自樹門戶,但明教有難,豈能置身事外?今日有死而已,宋大俠請進招罷!”說着踏上一步,雙掌虛拟胸前,兩條白眉微微顫動,凜然生威。

宋遠橋道:“既然如此,得罪了!”說罷左手一揚,右掌抵在掌心,一招請手式揮擊出去,乃是武當派拳法中晚輩和長輩過招的招數。

殷天正見他彎腰弓背,微有下拜之态,便道:“不必客氣。”雙手一圈,封住心口。依照拳法,宋遠橋必當搶步上前,伸臂出擊,哪知他伸臂出擊是一點不錯,卻沒搶步上前,這拳打出,竟和殷天正的身子相距一丈有餘。

殷天正一驚:“難道他武當拳術如此厲害,竟已練成了隔山打牛的神功?”當下不敢怠慢,運起內勁,右掌揮出,抵擋他的拳力。

不料這一掌揮出,前面空空蕩蕩,并未接到甚麽勁力,不由得心中大奇。

只聽宋遠橋道:“久仰老前輩武功深湛,家師也常稱道。但此刻前輩己力戰數人,晚輩卻是生力,過招之際太不公平。咱們只較量招數,不比膂力。”

一面說,一面踢出一腿。這一腿又是虛踢,離對方身子仍有丈許之地,但腳法精妙,方位奇特,當真匪夷所思,倘是近身攻擊,可就十分難防。殷天正贊道:“好腳法!”以攻為守,揮拳搶攻。宋遠橋側身閃避,還了一掌。

霎時之間,但見兩人拳來腳往,鬥得極是緊湊,可是始終相隔丈許之地。

雖然招不着身,一切全是虛打,但他二人何等身分,哪一招失利、哪一招占先,各自心知。兩人全神貫注,絲毫不敢怠忽,便和貼身肉搏無異。

旁觀衆人不少是武學高手,只見宋遠橋走的是以柔克剛的路子,拳腳出手卻是極快,殷天正大開大阖,招數以剛為主,也絲毫沒慢了。兩人見招拆招,忽守忽攻,似乎是分別練拳,各打各的,其實是鬥得激烈無比。

忽見宋遠橋招數一變,雙掌飛舞,有若絮飄雪揚,軟綿綿不着力氣,正是武當派綿掌。殷天正呼喝一聲,打出一拳。兩人一以至柔,一以至剛,各逞絕技。

鬥到分際,宋遠橋左掌拍出,右掌陡地裏後發先至,跟着左掌斜穿,又從後面搶了上來。殷天正見自己上三路全被他掌勢罩住,大吼一聲,雙拳丁甲開山,揮擊出去。兩人雙掌雙拳,便此膠在空中,呆呆不動。拆到這一招時,除了比拚內力,已無他途可循。兩人相隔一丈以外,四條手臂虛拟鬥力之狀,此時看來似乎古怪,但是近身真鬥,卻已面臨最為兇險的關頭。

宋遠橋微微一笑,收掌後躍,說道:“老前輩拳法精妙,佩服佩服!”

殷天正也即收拳,說道:“武當拳法,果然冠絕古今。”

兩人說過不比內力,鬥到此處,無法再行繼續,便以和局收場。

武當派中尚有俞蓮舟和殷梨亭兩大高手未曾出場,只見殷天正臉頰脹紅,頭頂熱氣袅袅上升,适才這一場比試雖然不耗內力,但對手實在太強,卻已是竭盡心智,眼見他已強弩之末,俞殷二俠任何一人下場,立時便可将他打倒,穩享打敗白眉鷹王的美譽。俞蓮舟和殷梨亭對望一眼,都搖了搖頭,均想:乘人之危,勝之不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