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知幾許 - 第 1 章 chapter1

chapter1

津桐市第一人民醫院。

肛腸外科,住院部第七層。

早上八點。

江知許把昨天新收病人情況和輔檢結果整理好,又将新收病人入院大病歷打印出來,交給接班的同事。

“26號病房1號床,女,30歲,昨天下午做的內括約肌切斷術,今天查房時需特別觀察術後情況。”

“25號病房2號床,女,46歲,今天下午手術。”

“……”

“需要特別注意,27病房3號床,男,57歲,便血呈現暗紅色,排便原本兩天一次或一天一次,近期突然增加到一天四到五次,體重減輕,昨天指檢,初步判定為直腸癌,等腸鏡檢查結果出來。”

“腸鏡今天下午可出結果。”

江知許平平穩穩地交代完昨天病人的情況,特別說明了重症的指标和病情問診結果。

聲音平緩,不急不躁。

甚至帶着些溫柔小意,如春風拂面,悅耳動聽。

很難想象這是一位肛腸外科的女醫生。

江知許說完看向王楊林,等着他回複。

王楊林今年56歲了,在津桐市第一人民醫院肛腸外科工作待了近30年,資歷深、經驗豐富,醫術高明,是肛腸科老專家,同時也是江知許的帶教老師。

所以江知許很尊敬他。

王楊林聽着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彙報清晰、細致,十分欣慰。衆所周知,肛腸科相對其他科室來說,比較惡心。

整天對着病人的下半身,看啊看,摳啊摳,不是很體面,而且病人不分男女,因此女醫生願意做的甚少。

雖說病人不分男女,但患者介意,前些年,女患者指定要女醫生都找不到。

幸好兩年前來了這麽個女醫生,可把整個科室高興壞了。

王楊林很喜歡這小姑娘,性格和順,遇事冷靜,不慌不亂,多苦多累多髒的活都願意幹,從不嫌這嫌那,而且态度認真負責,對患者也是耐心十足。

簡直天生就是肛腸外科的人。

王楊林贊美地點點頭,翻看着江知許遞上來的患者報告:“好,小江,情況我都了解了。”說完,擡頭看看她,“忙完就回家吧,上了一晚上夜班,回家好好休息。”

江知許摘下口罩,輕輕笑了笑:“那師父,我先下班了。”

王楊林:“去吧。”

從辦公室出來,江知許來到休息室,将白大褂脫下來挂好,拿過自己的衣服穿上後。

走到鏡子前照了照,發現自己眼裏有明顯的紅血絲,原本白皙的皮膚也略微暗沉。

畢竟熬了一夜,面部肯定是憔悴的。

她想起一會兒約了人,覺得還是化個妝比較好。

轉身到儲物櫃裏翻了翻,沒有找到化妝包。

靜下來,想了想,倏而想起昨天放在車裏了。

拿過手機點亮屏幕,看一眼時間。

八點過十五分。

想起約的人是九點,江知許不得不加快動作。

拾掇好自己的東西,就往外走。

路過辦公室,護士們也在交班,看見走出來的江知許都笑着打招呼:“江醫生,下班了。”

江知許同樣笑着點頭回應:“是啊。”

江知許的好朋友,小護士夏雯雯聽見是她,隔着人踮起腳沖着她眨眨眼,露出一口大白牙,異常喜慶。

江知許同樣也眨一下眼睛,做了個口型,說:“我先走了。”

說着,手指交替比着手勢。

夏雯雯看懂了,點點頭,同樣做了一個口型:“好,回聊。”

從住院樓出來,步行到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解鎖後,先從後備箱找出自己的化妝包,然後上了駕駛座,開始化妝。

說是化妝,也就是打一層粉底液。江知許皮膚白皙,粉底起不到實質性的作用。

目的不過是為了遮住夜班後面部的疲憊,畢竟是跟相親對象的第一次見面。

江知許不得不重視,化個淡妝也是一種禮貌。

她下來時洗了臉,先塗水乳補水保濕,再擦粉底液,完事後,又滴了兩滴眼藥水,緩解眼部的紅血絲。

等眼睛适應後睜開,再照鏡子,整體氣色好多了。

她再次看一眼時間,已經八點四十了。

她趕緊發動車子出發去約定的咖啡廳。

本來男方約的是上周六九點,但江知許臨時加班,放了人家鴿子,于是改約的今天。

今天是工作日,路上的車子不少,好在她們約的地方距離醫院不遠,十分鐘的路程,只是停車位不太好找。

等江知許找到停車位,停好車子,出現在咖啡廳時已經九點過五分了。

對此她還挺不好意思的。

咖啡廳裝修簡約,給人清新舒适的感覺。

而且人很多,基本都是在附近工作的白領來買咖啡,偶爾還有一兩個讨論工作的。

江知許進到店裏,目光不停搜索着,沒有看到相親對象的身影,她拿出手機找到微信詢問他坐在那裏。

剛發出去就見右手邊內側第三排有位男士站起身對她揮手,“這裏。”

江知許走過去,發現是第二排有位身材高大的男士把相親對象給遮住了,所以她才沒看到。

她坐下後,禮貌地輕笑,“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吧?”

相親對象的名字叫李陽,是江知許她媽的嫂子的弟妹給介紹的,是一位IT工程師。

月薪兩萬,家裏的獨生子,父母都是國企員工,均在職,條件是很好的。

江知許同意處處試試後,媒人和她要了聯系方式,幾分鐘後,李陽就加了她微信,到今天為止,兩人也聊了有半個月。

彼此覺得挺談得來才有了這次的見面。

李陽的視線在江知許的臉上劃過,笑意加深,“沒有很久,也不過提前幾分鐘罷了。”

江知許也同樣不動聲色地打量着他,心情說不上歡喜也論不上失望,總之就是對面的人外表比較普通。

眼睛不大,帶着眼睛,眼鏡片比較厚重,看着度數怎麽也得五百度往上走,鼻梁不塌,嘴唇略厚。江知許又目測了李陽的身高,估計在一米七六到一米七八之間,絕對不是媒人說的一米八。

當然她并不介意身高,她也不過一米六六,這樣來看也是比較匹配。

聽見男人的回複,江知許淺笑解釋,“外面停車位比較難找。”

李陽貌似對她很滿意,視線在她臉上來回掃蕩,聽見她說話,立馬接道:“工作日,理解。”停頓一下,“如果不是我明天出差 ,一去半個月,肯定不能約你下夜班來見我。”

“太辛苦了。”

江知許聽完,覺得男人挺暖心的,心裏有些不好意思,歉意道:“沒關系的,上次還是我放你鴿子,這麽說來,該抱歉的人是我。”

李陽聽她這樣說,連連擺手,“不要這樣說,因為工作,大家都能理解。”轉瞬憨厚地笑笑,“何況還是治病救人的醫生。”

他見到江知許的那一刻,心下別提有多滿意了。

眼前的女孩皮膚很白,一雙小鹿眼靈動可愛,眼頭下勾,眼尾上揚,睫毛纖長。

鼻頭小巧圓潤,标準的鵝蛋臉,小巧又可人。

李陽說着話,目光不由得再次看過去。

這次看的是江知許的櫻桃小嘴,唇色粉嫩飽滿,仿佛汁水飽滿的水蜜桃。

使她整個人看上去很是乖巧溫順。

李陽更加稱心滿意。

江知許沒有察覺李陽的目光,只是謙虛地颔首,清清淺淺地回着,态度謙遜。

這時,咖啡廳的服務員端來一杯熱牛奶和三明治,李陽站起身接過,體貼地擺在江知許前面,“還沒吃早餐吧,我給你點了牛奶和三明治,咱們邊吃邊聊。”

江知許微愣,她沒有談過戀愛,對于李陽的體貼,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是遲鈍地道謝,輕聲地說着客氣話,“謝謝,麻煩你了。”

“客氣什麽。”李陽笑笑,又把牛奶換了位置,擺在她的右手邊,“先喝些熱牛奶。”

江知許接受李陽的殷勤,端起牛奶杯輕輕抿了一口。

而對面的李陽已經開啓了新的話題,說着自己生活中的趣事,偶爾會把話題抛給江知許。

江知許都會溫柔地回着。

兩人有來有往,還算健談。

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聊起了工作。

“我們IT工程師加班是家常便飯,整天對着電腦敲代碼,工作也比較枯燥無味。”李陽笑着說,聲音略大。

聽他說完,江知許輕聲接上,音線溫柔細膩,“我們也經常加班,可能比你們好的地方是沒有那麽枯燥。”

江知許說完想起自己的工作,每天走馬‘觀花’,同事們之間也經常八卦和自嘲,的确是不無聊的。

說到這,李陽才想起來問:“一直沒問,江醫生是什麽科室的?”

李陽知道江知許是醫生,這些媒人當時都說過,可卻不知道她具體什麽科室,而微信聊天的這半個月江知許也一直沒提過。

今天坐一起,李陽也是想找個話題,知道她具體工作,才好找話題的切入點。

可對面的江知許聞言一頓,想起自己媽媽周秀琴周女士特意叮囑,叮囑她在感情沒穩定前,先不要說自己的工作內容,或者打打馬虎眼,應付過去。

對,沒錯,江知許自從畢業相親了很多次,可男方一聽她的工作,都很介意,有的媒人更是簡單一提,男方連見面都不見,直接回絕。

次數多了,江知許倒是覺得沒什麽,可江濤和周秀琴卻接受不了,因此,周女士出了個馊主意。

交代江知許相親不提工作,或者編瞎話,反正醫生每天的工作大都差不多,編個其他科室,等有了感情再說實話,屆時,男方也不會太介意了。

對于周女士提出的做法,江知許是不贊同的,第一她覺得自己的工作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第二如果男方接受不了她的工作,那完全沒有談下去的必要。

相親都是以結婚為目的,以謊話開始的感情注定會在彼此心裏留下疙瘩。

結果注定也不會好!

江知許看着對面笑呵呵注視着她的男人,決定說實話,她覺得這個男人挺好,性格溫和,也許并不會介意。

她抿了下唇,對上男人的視線,堅定而自信道:“我是肛腸外科的醫生。”

說完,她觀察着男人的神情,心裏帶着一絲希冀。

李陽雖然長相普通,但性格很好,一看就是好男人。

三觀正、有教養、細心成熟、無不良嗜好,确實是結婚對象的不二人選。

江知許不是外貌協會,更注重男人的人品和擔當,這些優秀的品質李陽身上都有,所以她對他是很滿意的。

而且她也看出來,李陽是喜歡她的。

現在就看李陽是否介懷她的工作。

李陽愣怔後,瞪大自己的小眼睛,不确定似地問,“肛……”

江知許聽着李陽磕磕巴巴說不完整一句話,替他把話說完,“對,肛腸外科。”

“——腸外科啊?”李陽又重複了一遍,神情裏裝滿不可置信。

江知許看着這樣的李陽,心中已經有答案了,還是點點頭,“是的。”

“哦~”男人悵然若失,一時沒說話。

空氣仿佛靜止般。

江知許喝着牛奶也沒說話,靜靜等待着李陽消化她工作的事情。

一分鐘過後。

李陽開口說話,“那你們這個科室應該是分性別吧?”怕江知許沒聽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補充道,“就是男醫生看男患者,同樣女醫生看女患者,我說的——對嗎?”

江知許認真聽完,擡眸看向李陽,剛要開口解釋。

忽而聽見身後一聲冷嗤,聲音慵懶低沉,帶着毫不掩飾的鄙夷。

在人聲鼎沸的咖啡廳也異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