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定魂錄 - 第 51 章 壁上詩(下)

第二十五章 澗中吟 壁上詩(下)

青刀澗與驚雀、素裝兩山成三角之勢,景色清幽,風光無限。正所謂一道深水澗,兩肩青竹林。紀莫邀與高知命閑時最愛在此煮茶談天。

高知命等候多時,終于見紀莫邀與溫嫏嬛騎馬到達,立刻離座迎接,“溫姑娘也來了,無任歡迎。”

紀莫邀扁着嘴跳下馬,“還好意思說,拿薄荷葉來威脅我……”

嫏嬛笑道:“早知如此,何必上瘾?”

懸崖邊有一座亭子,一擡頭就見一塊舊牌匾,上書“壯膽亭”三個大字。

高知命見嫏嬛注目,便解釋道:“來往青刀澗兩端,最快就是經那道懸空的鐵索橋。往來行人上橋前,都會在這裏坐一會壯膽,方敢啓程,因而得名。”

嫏嬛又行至鐵索橋邊往下一看,果然不錯——兩側陡岩夾着一道細細的澗水,肉眼根本無法判斷高低深淺,頗為駭人。“在這種地方見面,頗有你們的風格。”

不多時,三人便圍坐亭中,面前擺着煮好的熱茶,不加任何佐料,是紀莫邀愛喝的薄荷葉子水。

“你自殘的傷怎麽樣了?”紀莫邀問。

高知命隔着衣袖蹭了一下受傷的手臂,道:“好得七七八八,多謝關心。”

嫏嬛專程跟來,并非無故,“知命,你可知姑姑歸期?”

高知命道:“我以為老四都跟你們講了啊。”

紀莫邀呷了口茶,道:“她逢人都要問多一次,你直接說不知道就行了。”

高知命無奈點頭,“我也是聽老四說的,不比你們了解得多。”

嫏嬛輕嘆——“抱歉,我只是心急想見她而已……”

“感同身受。”高知命轉向一味喝茶的紀莫邀,“看來摩雲峰一別,你們也沒閑着。信裏敷衍我就算了,現在當着我面,可一個字都不能漏啊。”

紀莫邀幹笑道:“二小姐也跟我一道,你可以問她。”

嫏嬛不高興了,“殺哥舒鹫的人又不是我,我可沒本事代你講故事。”

“是啊,哥舒鹫,多響亮的名字……結果被你們兩下了結性命。不過我聽說,他在中原多年,培植過一些亡命之徒做門生。要是尋起仇來,只怕手尾長。”

“這世上恨不得飲我血、啖我肉的人多了去,我可一點都不擔心這個。我更想知道,是誰收買了哥舒鹫來取葉蘆芝的性命。”

高知命開始添茶,“不是康檑?”

“康檑雖不待見葉蘆芝,但他更在意鐘究圖的名聲。一介書生,嘴上不饒人已是極致,未必有膽子雇兇殺人。何況若是傷了那姓鐘的,豈非得不償失?而且哥舒鹫也不是人人都請得動的。”紀莫邀說到興起,站了起來,“說起那個禿驢,我就想起楚澄。你還記得這個人嗎?”

“當然……”高知命的表情頓時陰沉起來,“早就聽人說,楚澄一家是死于哥舒鹫手下,但買兇者的身份一直成謎。不知道主謀,就不知道楚澄到底因何被殺。”

嫏嬛順勢問道:“我聽過這個名字,可對其人知之甚少。”

高知命答道:“楚先生在涓州頗有名望,但那也是後來的事了。他之所以名聲在外,還是因為他跟姜氏的淵源。楚澄生于登河山下,自幼聰敏好學,被老當家姜疾明選為姜骥的貼身書童,頗受器重。直至姜骥成年,他還一直留在姜家堡執筆。但姜疾明辭世之後,他便離開登河山,去了涓州成家立業……如果想解釋他為什麽會被滅口,很難繞過姜家不談。”

嫏嬛咬咬牙,“你是說,姜骥脫不了幹系?”

高知命搖頭,“未必。楚澄忠心侍奉姜氏多年,一定知道很多外人不知道的事。姜骥若信不過他,從一開始就不會讓他離開,更不會容許他在他鄉樹立威望。何況請哥舒鹫這麽高調的刺客,不像是姜骥那種怕事的性格會做的事。”

紀莫邀接過話來:“若非楚家世代從文,楚澄可能已位列星宿,而非一個筆墨先生了。他雖不通武藝,但無可否認是江湖中人。除了姜氏,他可能也了解很多別處的秘密。做到滅門這麽驚世駭俗,說不定有殺雞儆猴的意圖。”

“不過之後,也沒出過類似的事了……除了溫先生一家之外。”高知命聲音逐漸轉低,似乎覺得這話說得不合時宜。躊躇了一陣,他又望向嫏嬛,道:“溫姑娘,恕我直言,我懷疑師姐會去奇韻峰水牢,是因為那是令尊令堂待過的地方。”

嫏嬛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可一姐剛從那裏回來,如果爹娘身在水牢,又怎麽會只字不——”她突然語塞,臉一下白了。

難道這就是一姐在船上欲言又止的原因?

紀莫邀勸道:“別多心,她可能只是沒找對地方而已。水牢一事,我們也都是新近才知,想必是個非常隐秘幽暗的所在,不是那麽容易探索透徹的。”

嫏嬛已經兩眼發紅,“可一想到爹娘在這種地方待過——不,他們現在可能就在那裏——我就恨不得馬上……”她捂着臉,說不下去了。

高知命安慰道:“溫姑娘,我們現在無法證明他們性命有虞。還請放寬心,莫要折磨自己。”

“可我也沒證據相信他們還活着。”

紀莫邀開解道:“等師姐回來,你親自問她不就好了?”

嫏嬛稍稍平複情緒,又嘆道:“來到這一步,我難道還不清楚嗎?知道得越多,問題也就越多……”她漸漸望向紀莫邀。

紀莫邀回避了她的眼神。

嫏嬛轉而低下頭,“你們不用擔心,我雖不會武功,但遇題拆題、見謎解謎,都還有些用處……我們三個也算是在同一條船上的,不是嗎?”她一擡頭就盯着知命。

高知命有些意外她最先注目的人是自己,不過見她的眼神一直沒有移動,便察覺到異樣了。“當然,高某義不容辭。”話畢,他又扭頭望向紀莫邀。

紀莫邀雙手合十,掩着口鼻,沒有說話。

嫏嬛見他不說話,繼續道:“我知道這不是條一帆風順的航道——從一開始就不是。從爹娘失蹤那天起,我們就已經在和難以想象的危險打交道,只是那時的我還不需要親自去面對而已。現在我能夠自己面對了,就不會害怕知人所不知、言人所不言。無論過程有多煎熬,也不過是為得知真相而付出的一點小小代價罷了。你們……會一直站在我這邊吧?”她又望向高知命。

高知命眨眨眼,悄悄捏了一下紀莫邀的大腿,低聲道:“你好歹也應一句啊。”

紀莫邀這才勉為其難地答道:“你知道我的态度。”

嫏嬛正眼望他,苦笑着問:“真的嗎?”她看起來有些失望,把身一轉,到橋上吹風去了。

高知命伏案而嘆:“小郎君,你們兩個這是怎麽了?”他用僅有的一只眼睛死死瞪着紀莫邀。“你不是打算對她有所隐瞞吧?”

紀莫邀反手拍了他一下,“別亂講,我已經答應她會把話說清楚。只是回來這幾天,我……”他望向漸行漸遠的溫嫏嬛,“她不像你。畢竟我們認識這麽久,我的處境你一早了解,可她……我不知道怎麽開口,更不知開口後該如何收尾。”

高知命急了,一把扯住紀莫邀的衣袖,“你難道還聽不出來嗎?嫏嬛怕你食言,已經等不耐煩了。她說得沒錯,我們三個人,還有葶苈、老四、小安、師姐——我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師姐有難,那理所當然是我們的事;而溫先生一家落難,我們也無法置身事外。他們姐弟自從到了驚雀山之後,我們除了面對一個又一個不解之謎,又真正找到過幾多答案?我們都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如果嫏嬛沒辦法信任你,我們寸步難行!”

紀莫邀輕輕将他甩開,壓低聲音道:“你以為我不明白這個道理嗎?”他的氣息不自覺地弱了下來,“但如果誠實換不來信任,又怎麽說?”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優柔寡斷了?”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是,我有責任保護他們兩姐弟,也有責任幫他們找回父母,我——”

“你看你,說出來了吧。”高知命笑着按住對方的肩膀,“你是葶苈的師兄,确實有責任保護他們兩姐弟。但找回溫言睿夫婦?頂多只是仗義相助,無論如何也算不上是你的職責……但你既然會這麽想,只能說明你一開始就覺得,自己對他們的不幸有着無可推卸的責任。可你一個在驚雀山清修的年輕人,又怎麽會參與到這種陰暗而卑鄙的計劃之中呢?如果你自身與此沒有關聯,會不會是因為你認識一個也許有親身參與的人呢?我當然知道你在說什麽,可嫏嬛不是那個跟你一起長大的人。她要面對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而你就是這個世界裏的一s員。我了解你的擔憂,但既然她已經決意要義無返顧地深入虎穴,你又何苦裝聾作啞?你現在不跟她說實話,就等于說你不信任她,而她也無法信任你……但她希望你能為她引路,你懂嗎?”

紀莫邀合上眼,将好友推開,“夠了……”

高知命勸道:“懂我的意思就好。她需要我們,我們也需要她。她很想去相信你,你如果在乎她,就不要讓她覺得被我們孤立。有些話,你一定要親口跟她說。否則等她從別人口中得知的時候,不僅你百口莫辯,她也沒有任何理由再去相信你了。”

紀莫邀擡起頭,冷冷道:“我早該想到會有這一天。”

“你既然知道瞞不了她一輩子,又何必多此一舉?本來很簡單的事,是你自己想多了。”

“行,我知道怎麽做了。”

“真的?”

紀莫邀沒好氣地扭過臉來,“你有完沒完?”

高知命滿意地點點頭,“她不是我,你可別敷衍了事。”說完,他便将桌上的茶具收走,“先走了。”

紀莫邀又扯住他的袖子,“我們才坐下多久?”

高知命眉心緊鎖,往嫏嬛的方向使了個眼色,不再多言。

紀莫邀深吸一口氣,松開手。

嫏嬛一直站在橋上,俯視深不見底的青刀澗。

紀莫邀突兀地出現在她背後,問:“不冷麽?”

嫏嬛一扭頭,見高知命已經上了馬,“咦,知命要走了嗎?”

“我是說你,在知命面前弄這麽一出,是想怎麽樣?”

嫏嬛明知故問:“你覺得我想怎麽樣?”

“對我有意見,可以跟我說,別跟知命合夥來對付我。”

嫏嬛失笑,“你覺得我在針對你?”

“難道不是嗎?”

嫏嬛轉過身來,正眼看着他,“我要憂心的事多得很,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

“知道就好。”嫏嬛心有郁結是真,但似乎也不是真的在惱怒,“我只是怕你忘了答應我的事。”

“不敢。”

“回來這些天,我時刻都在等。怕你忘了,又不想逼你太緊,可事關重大,我只會越來越心急……我知道你有難處,讓你在知命面前不堪,是我……”

“沒事。”

嫏嬛再次低頭,與深淵對視。

“二小姐,你還相信紀某嗎?”

嫏嬛不假思索地答道:“我相信。”

“我不會騙你。”

“我知道。”

紀莫邀輕嘆,道:“回來這幾天裏,你都在惦記這件事嗎?”

“是啊。只是今天終于找到合适的機會跟你說清楚而已。”

“為什麽今天就合适了?”

“這是我見你忘帶薄荷葉時,突然決定的……而且這裏不挺好的麽?你要不高興,可以一手推我下去,沒人會知道。”

紀莫邀放聲大笑——“溫嫏嬛,我真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彼此彼此。”嫏嬛說完就往回走,“這裏确實有些冷,我想回去了。”

紀莫邀跟在她後面,沒再說話。

嫏嬛一上馬,又問:“附近有佛寺麽?”

“往南十五裏路有個戒癡寺,前朝就有的老廟。”

“陪我走一趟好嗎?”

紀莫邀飛身上馬,笑問:“你也信神佛?”

“沒有,只是葶苈受傷時,祝蘊紅提過想找間寺院祈福……我想她現在應該沒機會燒香還神,就幫她走一趟,圓個心願。”

“這麽仗義?”

“你要是不想去,可以站在門外等我出來。”

“你又知道我會陪你去?”

嫏嬛笑了,“你不會丢下我一個人不管吧?我被人賣了怎麽辦?”

紀莫邀掏出一片薄荷葉,道:“誰有那個賊膽?”

戒癡寺被楓樹環繞,四壁也塗成了秋葉的暖色。兩人牽馬來到寺前,腳下踩着古舊的石磚。

“幾年前師父帶我們來這一帶游玩時,見這寺院破敗不堪、搖搖欲墜,還以為遲早會廢棄。如今想是遇到貴人,香火有餘,方能修繕一新。”

“現世好佛之人愈多,大概這附近也是如此。不過爹娘故友裏,也有說釋教是夷人邪說的。”

紀莫邀笑道:“都不用回憶以前了,你想想我們在塗州時,何曾見過一個沙門?”

嫏嬛小小地吃了一驚,“同生會管得這麽寬嗎?”

“風氣如此,不必他們管,自有人去白眼。僧人也不傻,索性繞道而行,因此在塗州絕跡。”

行至廟裏,見房舍整潔,香火袅袅,雖有歲月痕跡,倒也別有風韻。

他們似乎是當天唯一的訪客,弄得住持都難耐寂寞,親自來迎。

嫏嬛徑直到佛堂裏點香,見紀莫邀立在階下不動,便打趣道:“怎麽,是怕進了門會原地自燃,還是怕菩薩當場收了你這個妖孽?”

“你燒你的香,不必管我。”紀莫邀說完,便背對着她坐在了門外。

嫏嬛只當他執拗,專心祈禱去了。

她從不信神靈——如果真有這麽一個至高無上、明辨是非的存在,錢財衣食就會用來接濟活人,而不是供養眼前這尊又老又破的塑像。不過來都來了,就裝得誠心一點吧……

嫏嬛沒辦法不去想青刀澗上發生的事。

真是突兀到如鲠在喉……我們三個都是。不,最突兀的人還是我。自己明明沒有怨恨紀莫邀的沉默,而他也許下了承諾,怎麽就不能給彼此多一點時間呢?難道我是這麽急躁善變的人嗎?只要一提到那個假崖回,他就什麽都不肯說,想必一定有莫大的苦衷。我如此步步相逼,還要毫無預兆地在知命面前陰陽怪氣,令他這般難堪,是不是太過分了呢?

也許我應該專注打聽爹娘的下落才對……可假崖回的身份也一樣重要啊。那人連番對我們姐弟下手,看似是我們不小心擋在他面前,但萬一他是有意為之呢?說到底,如果沒有人對溫家起意,爹娘也不會失蹤。紀莫邀明知他是誰,卻不肯向任何一個人說明,這又是什麽道理?他難道就打算眼睜睜看那人繼續威脅我們的性命而無動于衷嗎?他是在保護我們,還是在保護那個人?

嫏嬛睜開眼,與佛像空洞的瞳珠對視。

我為什麽可以容忍他的緘默?我為什麽總是不忍心逼得更絕?明明道理在我這邊,我又在顧忌什麽?他又有什麽該死的苦衷,連對我都不能明言?

心中之人,耳旁之聲。只聽得紀莫邀在室外調侃道:“好了沒有?這麽長的禱文,佛祖可記不下來。”

“佛門清淨地,稍安勿躁。”她匆匆上好香,又行了個禮,便動身離開——可就在轉身的那一瞬間,她的表情和動作都凝固了。

紀莫邀驚覺不妙,一步邁入佛堂,問:“怎麽了?”

嫏嬛說不出話來,只是顫抖着舉起一只手,指着殿側羅漢像背後的灰壁。

紀莫邀順勢望過去,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一首詩——

可知我命殆,焉知我心哀。惡火枯綠茵,定知人不再。

“這首詩有什麽……”

不等紀莫邀說完,嫏嬛已狂奔出佛堂,追上還未走遠的住持,一把扯住他的水田袈裟,問道:“長老,佛堂牆上那首詩是誰寫的?”

住持大驚,問:“女施主何出此言?”

嫏嬛緊緊抓着老和尚,頓時淚如泉湧,言語不得。

住持帶嫏嬛來到寺廟後方一間柴房外。“施主可以進去看看他……不過他眼神不好,脾氣反複,還請小心為是。”

“放心,我會注意。”

住持走後,嫏嬛便舉起手掌,正要拍門,卻又縮了回來。忐忑一番後,她伏在門上,流淚吟道:“可知技勝仙,定知力不淺。綠茵何處覓?焉知在眼前。”

她話音剛落,屋內便傳來慌亂的雜聲,只見門“啪”一下打開,跌出一個衣衫褴褛、發鬓斑白的落魄人,吃力地吐出兩個字——“焉知?”

嫏嬛再也控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哭道:“父親,是我啊……”

紀莫邀停在十步以外,總算是明白那首詩的意思了。

“真的是焉知啊……”溫言睿用粗糙的手掌捧起嫏嬛的臉。他的眼睛像一對被塵封的珍珠,失去了所有的光澤。

嫏嬛忙抓住父親的手,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步履蹒跚的半老之人竟是當年那個風流倜傥、神采飛揚的大才子。“父親,”她忍着淚問道,“娘呢?”

溫言睿的臉扭成了一團,手也開始顫抖,半哭半號地說道:“你母親……茵兒已經……”他低下頭,捂着臉,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擡起頭來,模模糊糊見門外還站着一個人,“焉知,你讓那和尚回去,我跟你屋裏說。”

嫏嬛回過頭來,忙解釋道:“爹,那不是和尚,是驚雀山無度門的大弟子紀莫邀,我和葶苈如今就在驚雀山生活。”她說完就朝紀莫邀招了招手,做了個“過來”的口型。

紀莫邀顯然有些猶豫,但還是向前走了幾步。

溫言睿看不清來人的面孔,只能約莫分辨出他的輪廓。突然,他甩下嫏嬛,進屋掄起牆角的掃帚,像頭被挑s釁的公牛一樣沖出來,“哄”一下将紀莫邀撞開,舉起掃帚柄狠狠地打在他的左肩上。

而紀莫邀竟沒有躲避。

“你這個喪心病狂的惡鬼,竟然連我女兒也不放過!”

嫏嬛撲上前拉住父親,“父親,你怎麽打他?”

“何止是打?我還要将他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叭”又是一下,打在紀莫邀右肩上。

嫏嬛傻眼了,“大魔頭,你怎麽不躲開?”

多簡單的事,但他竟然動也不動。

“還我茵兒命來!”溫言睿哭着吼道。

嫏嬛兩腳一軟,跪倒在地,兩臂環在父親腰上,“父親,你說什麽?”

“傻孩子,你母親就是被這個家夥害死的!”

“不可能!”嫏嬛喊道,“父親一定認錯人了!”

“我眼神是不好使,可這個人……化成灰我都認得!”

“叭”——已經是第三下了。

嫏嬛急了,将掃帚從父親手裏搶過來,“別打了!不可能是他!你說的人到底是誰?”

溫言睿睜着一雙無神的眼睛,将嫏嬛扯到身邊,指着紀莫邀罵道:“就是這個魔頭……淩辱了你母親,害她含恨自盡!”

“父親,他今年才二十歲,幾時見過你們?”

溫言睿愣住了,但手依然停在半空,“二十?他……”

紀莫邀幹咳兩聲,伸手蹭了一下額角的血跡。

嫏嬛含淚問:“你為什麽不解釋?紀莫邀,你為什麽……你到底是誰?”

紀莫邀仰起頭,朝她凄然一笑——那是嫏嬛見過最哀傷的表情。

“我是誰……溫先生,你要找的人是紀尤尊吧。”

溫言睿咬牙喝道:“你果然認得這個人!不,焉知說你也姓紀,你難道是……”

一滴晶淚從嫏嬛眼中滑落。

紀莫邀伸手遮住雙眼,苦笑道:“溫嫏嬛,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們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親人嗎?”一道淺淺的淚水從他掌下滲出,“那個人,你一直想知道的那個人,那個假崖回、那個紀尤尊、那個禽獸,就是我躲了十年卻依然躲不過的……生身父親。”

此生多劫,一言難盡。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