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定魂錄 - 第 43 章 覓落英(下)

第二十一章 思墜露 覓落英(下)

兩人離開花圃,經一條側徑來到一道瀑布前。

安玉唯不禁問道:“這就是傳出水聲的瀑布嗎?這麽小?”

杜仙儀搖了搖頭,“只是一條分支,真正的大家夥在另一頭。”她又指向前方一個狹窄的洞口,“那裏就是水牢的後門。”

“這裏都關過些什麽人?”

“義兄伉俪應該在這裏待過,其餘人就不清楚了……現在就是孫遲行和我。”她苦笑着拍了拍安玉唯的手臂,“快堵上耳朵,要進去了。”

杜仙儀的出現,讓陰伯癡和陰季瘋吃驚不小。

“怎麽只有你一個人?老二呢?”陰老大問道。

杜仙儀沒答他們,而是望向被吊在水池之上的馬四革,以及洞頂升起的栅欄。“這就是孫遲行今天的戰利品?”

陰伯癡點頭,“認得他嗎?”

杜仙儀皺眉,“認不認得又有什麽關系?”

陰季瘋聽出蹊跷了,“什麽意思,杜仙儀?難道這人是你叫來的?我二哥呢?”

“荒謬。我要是有心竄逃,又怎會等到現在?你們無憑無據,休要血口噴人。”

安玉唯站在暗處,也聽不到他們的對話,但見杜仙儀一臉憤慨,他也越發按捺不住了。

幸虧杜仙儀沒讓他久等,未幾便亮出佩劍。

安玉唯立即飛身而出,“受死吧。”

陰伯癡與陰季瘋見安玉唯從天而降,口裏立刻吐出骨笛——水牢中頃刻響起陰功法陣的哀號。怨魂的咆哮與厲鬼的低泣來回激蕩,本已陰氣重重的水牢瞬間化身森羅大殿,

可惜一切都對安玉唯無效:他只知道将擋在杜仙儀面前的人除掉。

伯癡與季瘋自然不會坐以待斃,見安玉唯來勢洶洶,也都各自亮出了家夥。陰伯癡掄起一根比他大腿還粗的狼牙棒,陰季瘋則順手舉起從馬四革那裏搶來的棍子。

安玉唯何懼之有,揮舞着燕尾刃直取陰伯癡。陰老大膀粗腰圓,力大無窮,見對手細皮嫩肉,度他是個繡花枕頭,當下有些輕敵。他手中的狼牙棒重達四十斤,被擊中非死即傷,安玉唯這幅身板簡直不堪一擊。

“好小子,是杜仙儀的觀音兵嗎?”狼牙棒“唿”地砸下來,但被安玉唯閃身避開。

陰風之中,狼燕激戰。本來實力懸殊的兩方,如今竟分不出勝負。陰伯癡的狼牙棒威力駭人,卻怎麽也打不中安玉唯,反而是燕尾刃見縫插針,招招欲取他性命。這種滿懷殺意的壓迫感,是陰伯癡始料未及的。

一心要踏平所有攔路虎的決意、無論多血腥也不眨眼的瘋狂、從眼睛裏溢出的洶湧殺欲——陰伯癡看在眼裏,內心頓時湧起一陣深深的恐懼。

燕尾刃穿透了陰老大的腹部。

“漏洞百出……”安玉唯冷笑着将刀刃拔出,看着陰伯癡跌倒在水池裏,“怪就怪這累贅的武器,還有你笨重的身體。”他說完就往陰伯癡胸膛上再加了一刀,鮮血又濺了一身。不過他有一點不明白:為什麽陰伯癡舉起狼牙棒時,面上的神色會突然凝固。正是那一刻的恐懼與遲疑,給了他可乘之機,否則自己絕對無法輕取這個銜着口笛的暴徒。

另一邊廂,陰風依然不絕于耳,陰季瘋與杜仙儀正相持不下。杜仙儀沒有堵住耳朵,毫無防備地經受着怪聲的折磨,動作顯然開始遲滞,腳步也有些不穩。

陰季瘋見機會來了,将棍子舉過頭頂,對準杜仙儀腦門就要敲下來,誰知這一舉過甚,竟“砰”一下打在了被吊起的馬四革腦門上——将他打醒了。

陰季瘋還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脖子便被馬四革的兩條腿死死箍住。s

杜仙儀喜出望外,“老四,你醒了!”

馬四革弱弱笑道:“師姐,光靠大腿是掐不死人的。”話畢他再使勁一勒,将口笛從陰季瘋嘴裏擠了出來。

沒了怪聲的束縛,杜仙儀舉劍便要直取陰老四胸膛。

正在這時,水池之上、龍齒之後忽然“嗖”地飛出一支利箭,正中杜仙儀手中劍刃。杜仙儀頓時尖叫一聲,倒在水裏,劍也失手丢到一旁。

安玉唯忙擡頭一看,見石崖上蹲着一個人——不是孫遲行,他沒這麽矮小,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性了。“陰叔狂,想救你四弟嗎?”

陰叔狂沒有回話。

安玉唯瞪着對方瑟縮的身影,頭也不轉,将仍沾有陰仲癫與陰伯癡鮮血的燕尾刃插進了陰季瘋的心髒。

陰季瘋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馬四革立刻将腿松開,催促道:“快幫我下來,小安。”

然而安玉唯沒有反應。

杜仙儀忙從被血染紅的池水中起身,上前幫馬四革松綁,“他的耳朵堵住了,聽不到你說話。”

陰叔狂又射出一支箭,但還是落空了。

安玉唯喃喃自語,“負隅頑抗……”但石崖位置太高,他根本上不去。

膠着之時,栅欄後冒出一個魁梧的身影,蓋住了陰叔狂顫抖的軀體。

杜仙儀忙将佩劍撿起,“孫、孫遲行……”她忙将安玉唯的耳塞除了下來,叮囑道:“別過去。”

馬四革舒展筋骨,拿回棍子,一眼就見到安玉唯面上的傷痕。“小安,你的臉怎麽了?”他心疼地捧起男孩的下颚,“誰弄傷你的?”

安玉唯不以為然,答道:“下山時不小心蹭的。”

“哎呀,怎麽這麽不小心,可惜了……”

安玉唯剛要駁嘴,意想不到的事就發生了——只見孫遲行一手拎起陰叔狂,毫不猶豫地将他從石崖上丢了下來。

陰叔狂一頭撞在水池中心的巨石上,腦漿迸裂,當場斃命。

而孫遲行本人,則在衆人的注視下,轉身隐入龍齒後無盡的黑暗中。

“怎麽回事?”馬四革百思不得其解。

安玉唯意欲追趕,卻被杜仙儀挽住,“由他去吧。”

“可他為什麽會……”

“天知道。”

馬四革心有餘悸地望着孫遲行适才站的位置,然後默默轉向安玉唯——少年眼中已經沒有令人膽寒的殺意,取而代之的是讓人心碎的溫柔。他順着安玉唯的眼神望向杜仙儀,道:“師姐,我都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問起了。”

杜仙儀長嘆一聲,只是搖頭。

三個人站在瀑布之下,每個人身上都有血跡。

馬四革打趣道:“陰間四鬼,小安你獨取三人,真是讓我……大吃一驚。”

“先別開玩笑了,老四。”杜仙儀打斷他,“同生會是不是跟在你們後面?”

馬四革點了點頭,“照理說是的,只是我們來了這麽久,也不見絲毫動靜啊。”

杜仙儀不敢懈怠,“那趁沒人追上來,我們還是快些離開這裏吧。”

“回素裝山嗎?”安玉唯滿懷期待。

杜仙儀又猶豫了,“我當年不辭而別,哪還有面目見師父?更何況,我到現在還不知義兄到底落難何處……我真沒用。”她說着就抽泣起來。

安玉唯将她摟在懷裏,安慰道:“別擔心,師姐。你去哪裏,我都會跟着你,與你分憂。如果你想回素裝山,我就陪你回去一同受罰;如果你想去找你的義兄……”

馬四革插嘴道:“溫言睿的去向,不如讓他的兒女去擔憂好了。師姐已經受了太多苦,還是速速回山為妙。相信我,師伯從未責怪你們。小安這次能來,也全靠知命首肯,你們就放一萬個心好了。若還是不自在,不如讓我先你們一步,在師伯處打聲招呼,如何?”

杜仙儀苦笑道:“老四你想得這麽周到,我還怎敢有異議?只是怕耽誤了你。”

“哪裏的話?我馬老四向來随叫随到。”他将棍子一扛,“師姐、小安,你們慢行,老四去也。”離開時,他仍見安玉唯小心翼翼地摟着杜仙儀雙肩,眼中滿是純粹得讓他妒忌的溫情。

“各位就送到這裏吧,姜芍感激不盡。”

紀莫邀幹笑道:“我師弟綁架你,你态度還這麽良好,我都不好意思了……”他說完便奉上哥舒鹫的胡刀,“小小心意,煩請笑納。”

姜芍有些詫異,“人是你殺的,武器送給我,恐怕不合适吧?”

“哪裏?就算我不下手,你們當中随便一人都能要他的命。何況一路讓你受罪,作出一點補償也是應該的。”

紀莫邀罕有的友善,令姜芍倍感不安。“不,其實你們也有難言之隐。何況出來轉一圈,順便收拾了一個臭名昭著的殺手,也不失為有趣的經歷。我回去會和父親解釋清楚的,你們不用擔心秋後算賬。”

紀莫邀暗想:要是姜骥有他女兒一半豪氣,何愁聲名不舉?“莫要推辭,這刀還是由你收下最合适。”

姜芍恭敬不如從命,便接過胡刀。“一路上有勞關照,姜芍就此別過!”随即辭別衆人,策馬遠去。

雖然是通過不道德的手法逼姜芍同行,但難得大家坦誠相待,一路也甚是融洽。如今見她只身離去,大家暗暗都有些不舍。

紀莫邀當然沒有告訴她,究竟是誰将蘭鋒劍失竊之罪嫁禍給姜家。急計要奏效,總會傷及無辜。這把胡刀所試圖補償的,也遠不止綁架一件事。

嫏嬛輕嘆一聲,發現自己又成了一行中唯一的女子。她想起姐姐,想起她在那艘浮誇得讓人窒息的大船裏說過的話——

“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彼此。”

她本以為姐姐能帶來什麽好消息,但沉默過後,對方竟只留下這句話。

葶苈當時還笑道:“別怕,我和師兄們會保護二姐的。”

“別總是指望他們,你們一定要互相照顧啊!”

嫏嬛總覺得她話中有話,但沒多問。

為免被船上其他人發現,溫枸橼匆匆離去。難得的相聚依然免不了過于短促的命運。

嫏嬛知道姐姐有很多事未與自己說清楚,她好奇到底有多難以啓齒。正想着,就聽得孫望庭請求道——

“大師兄,我想去看看我娘。”

紀莫邀眨眨眼,“那還不趕快出發?”

“咦,你都不問我為什麽嗎?”

“那是你娘,難道還要解釋嗎?”

孫望庭傻笑道:“哎呀,果然還是大師兄最善解人意了。”

“你探親歸探親,別在路上流連酒色之所。”

“謹記大師兄教誨!”說完,孫望庭便調轉馬頭往北去了,“現在出發,說不定還能追上姜芍……”

紀莫邀冷冷道:“還真是心血來潮。”

陸子都笑言:“老夫人就住在登河山附近。我們和姜芍一起的這些日子,他恐怕時時都惦記着回家呢。”他往馬車裏瞄了一眼,“我還指望他能幫我們在路上消耗一些酒食,現在看來,大多都要搬回山上了……”

紀莫邀無力地望向前方,“都叫鐘究圖別死命往車裏塞禮物了。”

子都又道:“我們怎麽說也救了葉蘆芝一命,他這麽做也情有可原。”

大家沒再說話——隊伍裏少了孫望庭和姜芍,頓時就冷清了。

究竟歸途又有何奇遇,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