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定魂錄 - 第 31 章 馴困獸(下)

第十五章 斷仙樂 馴困獸(下)

天未亮的驚雀山,萬籁俱靜。

孫望庭卷曲在卧榻之上,睜着眼,卻沒有要起來的意思——沒有大師兄的日子,他已經受夠了。沒錯,确實不會有人在乎他幾時起身,也不會有人差遣自己下山辦貨,但守山就意味着不能下山。他已經差不多一個月沒有接地氣了。

一個月!

他懷念在無輸館裏一手捧酒一手撒錢的潇灑日子,更懷念在軟香居和桂枝姐姐你侬我侬……反而是那個猴精的老酒鬼,見大師兄一走就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個時候若是還沒回來,八成醉倒在酒肆前的臺階上,被人當成是乞丐。想當年他們四個曾故意見死不救,旁觀半日,事後還小賺了一筆。抑或是在賭館後巷找人借錢,嘴裏喃喃道:“若是借不到錢的話,紀莫邀是絕不會放過我的……”然後就會有人手忙腳亂地将大把的錢塞到他手裏。

總之,他已經厭倦這種每天睡到正午的日子——沒有自由的生活,一點動力都沒有。

“大師兄,快回來吧……我想死你了。”他将這句夢話反複咀嚼了好幾遍,才輾轉返回睡眠。

就在這時,門被“啪”地撞開了。

孫望庭立刻一個側空翻從卧榻上跳起來,“大師兄回來了?”

呂尚休晃着酒壺倚在門上,“當然不是了。你很想他嗎?”

孫望庭氣急敗壞地鑽回被裏,不出聲了。

呂尚休蹑手蹑腳從背後關上門,笑盈盈地問:“你現在是不是代行大師兄之職啊?”

孫望庭滿腹狐疑地“嗯”了一聲。

呂尚休縮着肩膀道:“我在柴房見到了奇怪的東西,不曉得你師兄之前有沒有提過,反正我是不會處理了,你還是親自去看看吧。”

孫望庭不情願地被呂尚休拉出房間,“你才是師父,無度門應該是你說了算才對啊!”

“不要在意這些細枝末節……我還等着回去睡覺呢。”

孫望庭問道:“師父,你不會才從山下回來吧?”

呂尚休急了,一掌拍在孫望庭腦門上,“胡說什麽呢?”

“我要向大師兄告發你。”

“別!千萬別告訴他!”呂尚休借着幾分酒意,不耐煩地甩着空空如也的酒壺,“行了、行了,大不了跟你一起去看個究竟好了!”

兩師徒吵吵鬧鬧地來到柴房,就見一個橫躺在地上的大麻袋。

孫望庭咬咬牙,“這是什麽東西?扭來扭去、彎彎曲曲的……”

“蟒蛇?”

“別吓我,我可招架不住這種龐然大物。”

“好,那就交給你了!”

“喂,師父——”

門被“啪”一聲合上。

孫望庭本想跟着出去,但轉念一想,這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麽,萬一跑出來咬人也不好;再者,大師兄回來時若怪罪自己守山不力,怎不比大蟒蛇要可怕千萬倍?

“啧,死就死吧。”他硬着頭皮蹲下來,也不管麻袋聽不聽得懂,安撫道:“我要解開袋口的繩索,你先別亂動啊,不然傷到彼此就不好了。”

袋子果然沒再動。

孫望庭這才緩緩松開袋口,首先見到的是一頭散亂不堪的頭發;繼續往下拉,便是飽滿的額頭;再下來就是一雙眼睛——一雙怒火中燒的眼睛。

仿佛被這充滿殺氣的眼神瞬間激活,孫望庭立刻手忙腳亂将整個麻袋解開,見是一個高大的女郎被厚襖如襁褓般裹着,外層還用粗麻繩纏得跟個粽子一般,只露出腦袋和兩腳。

“你、你是……”

“我呸!”女郎二話不說就往孫望庭臉上吐了一口唾沫,“你是何方妖孽?”

孫望庭吓了一跳,“誰妖孽了,怎麽血口噴人呢?沒看到我是救你的人嗎!要不是因為我,你還在這個破袋子裏打滾呢!”

“這是哪裏?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将我綁到這裏?”

“你聽到我剛才說什麽了嗎?我可沒綁你!鬼才知道是誰把你扔到這裏來的!”

女郎用腳狠狠地往孫望庭腿肚子上一踢,“誰s會信你的鬼話?你若不是共犯,綁匪又怎會将我丢在這裏?”

孫望庭往後一跌,痛得哇哇直叫,瞬間失去了耐心,“你聽不聽得懂我的話啊?我都說我根本不知道是誰——算了、算了,反正你認定我是壞人,那我不如就留你在這裏,等真正的綁匪來認領吧。”他說完就轉身離開。

“等一下!”女郎喊住他,“放我出去。”

孫望庭回頭瞪了她一眼,“有你這樣求人的嗎?好心沒好報的事,我可不願意做。”

誰知女郎并不肯示弱,“你若不是共犯,放我出去又有何難?要是不放我,只怕二十八星宿不會對你客氣。”

“什麽二十八——”孫望庭突然沒聲音了:不是因為“二十八星宿”這個稱號引起了他的警覺,而是他見到門縫外閃過一只讓他毛骨悚然的眼睛。

孫望庭立即奪門而出,沒有給女郎留下任何解釋。

紀莫邀看着孫望庭從柴房裏滾出來,再“噌”一聲撲倒在自己腳下。

“大師兄救我。”孫望庭以頭搶地,緊緊握着紀莫邀的腳踝,生怕他會跑掉。

紀莫邀明知故問:“怎麽了?”

“不知哪個天殺的将姜骥的女兒丢到柴房裏,要栽贓嫁禍于我們吶!”

“噢,她告訴你她是姜芍了嗎?”

孫望庭抱着紀莫邀的腿,急得快要哭出來,“大師兄,你別耍我了。她連二十八星宿都扔出來了,還能是誰?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紀莫邀長舒一口氣,将孫望庭從地上拎起來,“首先,這個‘天殺的’不是別人,是老四和小安;然後——子都你跟他說。”

陸子都立刻将孫望庭拖到一邊,幫他補上前情提要。

紀莫邀随即回到柴房門前,正掂量着是否要進去,就被身旁的溫嫏嬛叫住——

“我去跟她說吧。”

“說什麽?”

嫏嬛小聲問道:“我們還不打算放她走吧?”

“當然不行了。姜家堡的人不需多時就會踩到門前,若是将姜芍還回去,小安就兇多吉少了。我們絕不能向外人暴露姜芍的下落,包括那姓祝的丫頭。”

“你們武藝比姜芍如何?”

“姜芍武功蓋世,此山中只有老酒鬼勉強能跟她打個平手,我們無一人是她對手。”

“那就讓我說服她留下來吧。”

紀莫邀眨了眨眼,“你居然有興致為虎作伥,讓我有些意外。”

嫏嬛淺淺一笑,“為了找到姑姑,不過舉手之勞,我也豁出去了。況且我不會武功,如果姜芍真是你們口中的那個正人君子,一定不會傷害我。”

紀莫邀抿嘴點頭,為嫏嬛推開了柴房的門。

嫏嬛從背後合上門,在和姜芍眼神對接的一瞬間“撲通”跪了下來——“讓少當家受苦了!”

姜芍當即一呆,忙問:“你又是誰?”

嫏嬛緩緩擡起頭來,順勢就為姜芍解下身上的束縛,“我叫溫嫏嬛,你一定不知道我,但你也許認得家父溫言睿的名字。”

姜芍答道:“大才子溫言睿,我自然聽過。”

“那你有否好奇,在過去這六年多裏,為什麽沒有再聽到他的消息?”

姜芍皺起眉頭,“有話直說。”

嫏嬛将除下的繩索丢在一旁,道:“不瞞你說,雙親早在六年前不知所蹤,長姊亦被惡人擄走,去向不明,宅邸更遭焚毀。舍弟與我蒙靛衣門大弟子杜仙儀收留,得以保命。可就在半年前,仙儀姑姑将我們送來驚雀山無度門生活,不曾交待行蹤,随即音信全無。我們四處追尋無果,得知她多年來與令尊私交甚篤,還曾在分別後造訪登河山,于是……”

“真是你們綁架我的?”姜芍跳了起來,正要一把将嫏嬛扯住,就見她擡起頭來直直地盯着自己。

“少當家,且聽我說完……”嫏嬛說到這裏,眼中兀自溢出些淚花來。

姜芍忍着一口氣,重新坐下,“你快給我好好解釋。”

嫏嬛點頭,“綁架你的人是無度門的馬四革與靛衣門的安玉唯。安玉唯對姑姑一往情深,他設計綁架你來要挾令尊交待姑姑的去向,實在是無奈之舉。我們之前對此也不知情,直到近日路過登河山,才知曉此事。安玉唯至今仍在山中等待消息,而将你帶到這裏的人,應是馬四革無誤,不過他如今也不在山上……”

姜芍笑道:“說這麽多做什麽?無論你們是否預先知情,既然事情敗露,難道還要繼續把我關在這裏不成?”

“少當家,我們要是放你走,那安玉唯就危在旦夕了!我、我只請求你能在驚雀山待久一點,等令尊願意開口為止——”

“你們怎麽這麽肯定我爹知道杜仙儀的去向?我們父女天天相見,可多年來從未聽過杜仙儀這個名字,也許她根本就沒有和我們有多少來往。況且就算她真的來過登河山,我爹也不一定知道她下一步去了哪裏,又如何能給你們答案?難道要我一輩子在這裏等嗎?”

“少當家不要誤會。”嫏嬛站起身,從腰間摸出自己的梳子,遞給姜芍,“安玉唯棋行險招,定有他的道理。況且馬四革一向行事謹慎,他們也是別無選擇才這麽幹的。”

“沒有選擇?他們直接上山去問我爹不行嗎?我爹要是知道,難道不會如實告訴他們嗎?”姜芍說着便接過了梳子,整理起淩亂的頭發來。

嫏嬛合上嘴,極力想按平意欲揚起的唇角。沉默片刻後,她反問:“假如令尊不肯如實相告呢?”

“你什麽意思?”姜芍眼神一下冷峻起來,“你是說我爹有所隐瞞嗎?”

“如果我确實是這個意思呢?”

姜芍一手将嫏嬛拉到自己跟前,“溫嫏嬛,我不許你這樣非議我的父親。”

嫏嬛親身感受到了姜芍過人的臂力,可她還是努力放松身子,微微笑道:“那你一定知道,你書櫃底下的暗道吧。”

姜芍愣住了,繃緊的手掌驟然松開,問:“你什麽意思?”

“我進過你房間,在你書櫃底下有一個暗道,有一兩百步深呢。與之對稱的客房裏也有一個地道入口,但被堵死了。你難道一點都不知情嗎?”

“你別騙我。”姜芍低聲威脅道。

“我将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若是不信,我也沒有辦法。說實話,少當家若真心要離開,無度門沒人能攔得住你……”嫏嬛轉身意欲推門,“就當小安和四哥白跑了一趟,而我也無緣再見仙儀姑姑。”

不料姜芍立刻叫住了她,“且慢。”

嫏嬛立在門邊一動不動,靜待姜芍繼續說下去。

片刻過後,姜芍輕嘆一聲,道:“不管出于什麽理由,綁架我都不可原諒,但我确實不知道暗道之事。我不曉得我爹到底有沒有向你們隐瞞杜仙儀的去向,我相信他沒有理由這麽做,不過我可以給你們一次機會——十五日內若無杜仙儀的消息,我再離開。”

嫏嬛猶豫了一陣,道:“少當家果然是爽快人,我先替諸位道聲謝。放心,我們不會虧待你。只是如今山中還有客人,為免節外生枝,還望少當家能委屈一下,平日萬萬不要抛頭露面,可以嗎?”

“你們要求還真多啊。”

“都是我們的不是。此事一了,少當家想怎麽處置我們都無所謂。”

姜芍冷笑着地點一點頭,又問:“對了,剛才那個戴紅頭巾的家夥是誰?”

“那是無度門的孫望庭,他一直在這裏守山,什麽都不知道。”

“所以他沒騙我咯?”

嫏嬛連連搖頭,“他沒冒犯少當家吧?”

“他若有那個賊膽,如今已是一具死屍了。”

嫏嬛将門推開少許,對外頭的紀莫邀道:“我帶少當家去更衣,煩請回避。”

紀莫邀一聲不吭地走開了。

确認外面沒有人後,嫏嬛将外衣披到了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姜芍身上,“合身是一定不合身了,還請少當家将就一下,我這就帶你去我房中沐浴更衣。”

葶苈剛剛将祝蘊紅安頓到客房裏,就被紀莫邀拖到前廳談正事了——

“各位,”紀莫邀神情肅穆,“由于種種不可控的原因,祝蘊紅和姜芍都落在了我們手上。”

孫望庭還在不停地冒冷汗,“幸好大師兄及時出現,不然我就已經……”

“對姜芍上下其手了?”陸子都挖苦道。

“被她碎屍萬段啊!子都你在胡說什麽?沒聽過姜芍是秦嶺悍婦嗎?”

“沒交手就認輸,不像你啊。”葶苈插嘴道。

孫望庭更火了,“你是不知道她的厲害。我剛才還沒睡醒,估計沒來得及抄家夥,就被她赤手空拳拿下了……看她那狠樣,估計身子一抖擻,就能直接從繩索裏飛出來。

就在此時,聲殺天王“嗖”地飛到紀莫邀肩上,尖聲叫道:“外有六人,來勢洶洶。”

紀莫邀胸有成竹地點了點頭,“有勞了。”随即從袖中掏出一片薄荷葉,擺在了天王口中。

究竟紀莫邀打s算如何化解危機,姜芍和祝蘊紅又将在驚雀山中引發什麽樣的騷動?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