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丹楓跟着老師來到了一處幽靜的亭臺,有護珠人在兩邊把守,确保這次談話無人偷聽,也無人打擾。
丹楓他們的計劃細細道來,蔔荀一開始還笑吟吟的,結果越聽眉頭越緊,他凝重地看着幼清,幼清摸摸腦袋,沒等丹楓說完,蔔荀便道:“老夫無力,頭昏眼花,實在聽不懂少主你在說什麽…”
丹楓閉口,幼清道:“做起來不難,就是…”
“你是何來歷?為何能有創生之能?”蔔荀警惕道,“見你面容行事與仙舟人無異,此事将軍可知曉?方壺仙舟的龍尊呢?”
“我不是仙舟人。”幼清擺手道,“我沒有惡意,還請先生放心。丹楓是鏡流的朋友,我來仙舟,都是鏡流和她的弟子景元接待我,對我照料有加,龍尊大人信任我,将這件事拜托給我,我才貿然提出這些方法…”
蔔荀握着拳,神情複雜,但對方言辭懇切,把他的顧慮都解釋了,他只好道:“恕老夫失禮,并無不敬之意。”
幼清搖頭,她搖晃小腿,低着腦袋,想讓丹楓和蔔荀繼續商量,丹楓接過話,和蔔荀道:“老師,可以一試。她同為龍族。”
“什麽?”蔔荀瞪大雙眼,“她是t龍?”
幼清點點頭,“不過我是混血,我爹爹是龍,我阿娘是人哩。我不知我們的先祖是誰,和你們的是否是同一條龍,但是我們都是自然繁衍的…當然也有借夢、托生、轉世之類的不太常規的方法。”
蔔荀捏着龍須,沉吟許久,他道:“此事應知會冱淵君。”
“不急。”丹楓道,“幼清調制、鑽研仍需時間,我想,事成之後,再與方壺聯絡。您意下如何?”
“唉…你是飲月君,是龍尊大人,我能如何?”蔔荀拍拍桌子,撐着額頭道,“一下子和我這老頭說這樣多,頭痛啊…”
丹楓不再出聲煩他,過了會兒,蔔荀壓着桌子,扭過身子看她,“幼清姑娘,方才丹楓所說借血一事,那這孩子…”
幼清指着丹楓說:“他說他來養!”
蔔荀又拍了拍桌子,連聲道:“兒戲…兒戲啊!”
幼清對對手指,“也可以不用丹楓的血,就是用他的方便一些,也更可控,老先生,我向您保證,絕不會有一只持明因我死去,蛋我都給你們保養得亮亮的!”
亮亮的有個毛用!?再說她是誰啊!不能因為鏡流是劍首覺得有她擔保就行吧?
但不得不說,一聽她同為龍裔,蔔荀的防備心也減弱了許多,同時升起一股化不開的期許,若是能自然繁衍…持明便不會滅族了。
這對一個即将走向滅亡的種族來說是天大的喜事,但蔔荀更為警惕,他清楚仙舟的悲劇源于無知,倘若她也是如藥師那樣不顧他人死活的“神”,持明子孫豈不是要重蹈覆轍?
“幼清小姐,你為何能有如此力量?一旦成功,這些新生的孩子,會不會…”
會不會是怪物,而非持明?
“我的力量是靠苦修得來的,當然,以前我是不懂生産之類的事的…”幼清嘆氣,“說來話長,總之我得罪了上頭,閑賦在家,我阿娘看不慣我閑散,給我謀了個差事,讓我去司管求子廟,我給心誠善良的夫妻治病、捏娃娃,這才學會了這個本領,這關乎一個新生兒的人生,我雖然不喜歡工作,但我真的好好考察父母和他們的生活環境才會給他們孩子的。”幼清叉腰道,“做送子娘娘那段時間,我的香火可是最旺的,那些帶着其他目的來跟我要孩子的男男女女,我才不會讓他們有孩子。老先生,我這麽說,你肯定還是不信我,畢竟眼見為實,但是我這人從不食言,我幹這個活也有兩百年,之後我又回老家司水去了,只要和信徒有關的事,我都是認真對待的,那都是一個個生命呀。”
“再說,我現在的身份是巡海游俠,沒什麽別的愛好,就喜歡扶危濟困,現在鏡流的朋友有困難,我豈有不幫的道理?”
她說到這,又補充道:“但是我理解你的顧慮,沒有貿然行動,讓丹楓來問問老師們也是我的主意,要是需要告訴将軍,再做商讨,我也可以等一等的!”
這下弄得他們這些求人的不會做事了,幼清這話說得非常圓滿,挑不出來一點錯,蔔荀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來頭,但看她面相就不像壞人,但他的評斷太無力了,可他也不想告訴騰骁,這畢竟是他們持明內部的事…
蔔荀想了好一陣,最終道:“也罷,幼清姑娘,念你為人無可指摘,再有劍首擔保,你大可先制藥,但後續…還請等我從方壺仙舟返回,帶回冱淵君的口信才好。”
幼清點點頭,她靠近丹楓,小聲問:“這位又是誰呀?”
“方壺仙舟的龍尊,德高望重,是該告知她。”
“原來你們每艘仙舟上都有龍尊。”
蔔荀起身,長嘆道:“不僅有,方壺仙舟上多是持明,也是感念仙舟垂憐,給我們一個栖身之地。将軍那邊…便等有些成果再上報罷。”
丹楓颔首,看他要走,叫了一聲“老師”,蔔荀回頭,遙遙望着他,又看了看幼清,蔔荀清楚,丹楓為人面冷,不愛與人交心,做事很少和人商量,他私下裏做了這件事,成了也行,若是不成,恐怕要釀成災禍,反而是這個看着年齡小小的丫頭,剛來就看透了仙舟生态,也看透了丹楓,竟然将他勸住了。
不說勸住龍尊,就連他也被說服了,現在就打算空手去拜會冱淵君喽。
幼清看着蔔荀走了才說:“我看這位先生頭發還有一半是黑的呢,恐怕沒到大限吧?”
丹楓道:“自然,老師身體康泰,無病無憂,何來大限?”
“那你帶我找的持明卵不是他?”
“并非…”丹楓道,“随我來吧。”
他又将她卷起,她抱着他的龍尾,笑得甜甜的,“龍尊,不瞞你說,我阿爹也是龍尊呢,他是司水的龍王,本來我也該做龍王的,但…哎,總之我十分理解你。現在你這樣纏着我,好像我小時候,阿爹帶我出去玩的樣子呢。”
丹楓聽着她的講述,也露出淺淺的笑,但他并無父母,若是有人願意這樣帶着他出去游玩…那,他希望他的阿爹是蔔荀。
丹楓帶她來到了一排屋舍前。這裏擠滿了持明卵,小房子都成了點綴和陪襯,沿着道路,丹楓與她來到一戶人家,這裏有一位年輕的持明守在前廳,幼清還記得她,這是跟在丹楓身邊的侍女,見到丹楓,她起身道:“丹楓大人。”
丹楓應下,侍女緊張道:“您怎麽…”
帶外人進來了?
丹楓明白她的意思,語調放緩,竟然帶了幾分安撫的味道:“幼清并無惡意,帶她來和弘月說說話。”
侍女只好讓開,她擔憂地望向屋內,幼清也放輕腳步,屋裏充斥着藥味,丹楓一靠近,便聽一道蒼老的女聲說:“少主勿近。”
“無礙。”他坐在床邊,想要撩開床簾,對方又咳嗽兩聲,連聲道,“小心我這咳疾…”
丹楓見她伸出手,還是沒有掀開簾幕,而是将她的手放回被中,婦人握着他的手背,問:“蛻生在即,龍尊大人不必擔憂。”
丹楓道:“弘月,此次我來,是有事相求。”
他将借用她的持明卵與幼清的計劃一一告知。
對方聽了,并沒有像蔔荀那樣憂慮,反而笑了起來:“這是哪裏來的神仙,竟然有這樣的力量?若是要改我這身子,就将我這咳病一并去了,行不行?”
丹楓低聲道:“弘月是我幼年時照顧我的侍女…我聽聞,她每次蛻生,一到晚年便會咳血不止,頑疾難醫。”
幼清點頭,她将女子的手接過來,碰到幼清微涼的手時,簾內人微微發抖,幼清安撫道:“不要怕,我在給你診脈。”
她細細聽了會兒,然後放下對方的手腕,和丹楓道:“是肺痨,此病難醫,但可以醫治,若是需要,我可以在她破卵而出之前将她治好,這樣下一世就不必受苦了。”
“多謝。”
弘月聞言,也笑着說了聲“謝謝”,屋內寂靜,她又輕聲問:“方才我聽您說,待新兒出世,由您帶在身邊撫養,可是真的?”
“嗯。”
幼清補充:“不要擔心,就是借用作為研究,不會真的使用你的持明卵的,我會複制一個類似的…”
帳內安靜,忽然,弘月伸出皺巴巴的手,握住丹楓道:“少主…為何,不直接用我呢?”
“為你的安危考慮。”
“您只找了我,是嗎?”
丹楓點頭。
“少主小時候就不愛笑,但是愛吃我做的甜粥,吃完之後便靠在我懷裏,聽我唱着童謠入睡…”弘月嘆氣,“我知少主會夢見歷代龍尊之事,您的幼年哪有孩子的無憂無慮…”
是她,總是把他當成孩子,哄他開心,抱着他,為他唱着搖籃曲。
他幼年唯一幼稚的想法便是,等弘月蛻生,他便要撫養她…就像她照顧他那樣。
“持明無子嗣,撫養少主,便如撫養我的孩子…”弘月笑笑,“侍奉龍尊左右,豈能畏死,何必大費周章借用?便用我…再成全您的夙願吧。”
丹楓垂眸,他收攏手心,弘月勉強撐起身子,撩開床簾,幼清和她對望,她不過中年相貌,頭發卻一片慘白,因為嘔血,整個人褪去血色,十分羸弱,見了幼清,弘月點點頭,躺回床上,道:“我閱人無數,這位醫士頗有眼緣,既然是丹楓大人的吩咐,我自然萬死不辭…就是…他日蛻生,迢迢望着少主身邊跟随着的并不是我,新生的我,是否會因此而垂淚呢?”
丹楓默然,他握着她的手,緊攥不放,片刻後,他問:“當真…不會損害持明卵?”
“嗯,絕不有損。”幼清堅定道,“不會有差錯的。我的仙法可以庇佑一城…不,一座星球,我會用最強的護法之術保護她的持明卵。”
丹楓聞言,終是嘆息,他輕拍弘月的手,應下:“好。”
弘月笑道:“多謝少主。這位年輕的醫士…可千萬別忘了給我治病t。”
“放心,絕不會忘。”
“謝謝…”
他們談話後不久,弘月便蛻生了。
丹楓立在她的持明卵前,一派冷清寂然,微風吹動他的衣擺,他興許是在和她說,或者是自言自語:“持明蛻生,忘卻前塵,弘月,終究還是…”
終究還是死了。
不論這之中孵出一位多像她的孩子,那個耐心哄他入睡的人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