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這蘇打豆汁兒是真難喝啊!
幼清五官扭曲,把手裏的豆汁兒放得遠遠的,她被酸臭味兒迷了眼睛,兩手上下擺動,嘴裏還說着:“對不住,對不住…”
景元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反而稱贊道:“初到仙舟就點了一杯蘇打豆汁兒?便是羅浮的老饕都要細細思索再下決定,勇氣可嘉。”
幼清面露苦色,她趕緊施了個清潔咒,将彼此清理幹淨,景元訝然,問:“這是如何做到的?”
“乃是仙術。”幼清輕咳道,“見笑了…”
她揮去周圍酸臭的豆汁兒味兒,并且不動聲色地将鏡流拉到一邊,貼耳道:“這是你的弟子?”
鏡流颔首。
幼清瞧瞧他,對方面帶微笑,頭發松松束着,瞧着和鏡流大不相同,反而一股松散随意的味道,不過瞧着還是少年,風一吹來,清爽怡人…
鏡流看她都沒察覺已将豆汁兒扔掉,還在咬着虛無的吸管,雖不知她在琢磨什麽,鏡流還是伸手道:“小徒景元。吾友幼清。”
“你好你好,幸會幸會…”幼清伸手,景元也伸出手,和她握了握,景元道,“公司的人常有與人握手的習慣。”
“我是巡海游俠,并非公司的職員。”不過長期和公司打交道,确實沾了點公司的習慣。
一聽她的來歷,景元的眼睛亮了一圈,他湊近道:“久仰大名!”
鏡流按着他的腦袋,将他推後,景元乖乖站好,可眼睛裏的興奮都快将他的眼瞳點燃,幼清已經被閃得睜不開眼,鏡流對此已然免疫,或者說,她從來就不吃這一套,語氣仍是淡淡的,“本以為能休整半月,與舊友共度佳節,可惜曜青仙舟相邀,不得不去。”
景元立刻道:“師父,您放心吧,招待客人之事交由我便好。”
“只得如此了。”鏡流側頭道,“抱歉。”
幼清搖頭,她再次清了清喉嚨,站直身體,在他們師徒說話時偷偷打量起他來。
他比鏡流要高出一頭,或許是劍首的低氣壓,鏡流仰着頭與他講話卻沒有絲毫的違和,她差他換身衣服,并非是因為幼清吐了他一身,而是因為他近來正在受罰,不可招搖,景元聞言,只是摸摸腦袋,笑道:“日日習武,早已習慣,便穿了校服。”
鏡流輕嘆,不再多言,與景元,她也沒有多少話說,從來都是點到為止,也不見她有多少關愛。交代過後,她與二人別過,便這樣離開了。
景元道:“若是回家更衣,又要被二老叨咕,便不去了。想去哪裏閑逛?”
幼清道:“頭一次來,不知該去哪裏。”
“可有落腳的地方?”景元指着遠處說,“再往前去長樂天,有提供食宿的酒樓。便安置在那裏如何?”
他辦事妥當,所以鏡流一句都沒有多交代,就把朋友丢給他照料了。
幼清也沒覺得不好,她站在景元身旁就像個小豆芽菜,他走在前面,正想給她介紹附近商鋪,哪知道一旁小吃攤就将她勾引過去,幼清望着摞得牆高的籠屜,向店主提問的語調都帶了點癡傻:“請問…這裏可是包子?”
“自然,客人要幾個?”
幼清伸手道:“先來一屜!”
店家縱然奇怪,但還是将一屜包子給她端了上來,景元站在一旁說:“發面的饅頭包子最占肚子,前面還有不少好吃的,不留留位置?”
幼清的腮幫已經堪比金魚了,她嘴裏嚼着,眼睛還泛濫着淚水:“包…肉包啊!”
景元噗嗤一笑,為她取了紙巾,幼清一把鼻涕一把淚說着:“你都不知道我一直以來都在吃什麽,沒有味道的濃縮餅幹,比放了十年的豬肝還要幹…這還算食物,勉強能夠接受,你有沒有聽過全是礦山的星球,那裏的生物也只吃礦石,還有我和你師父遇見的荒星,他們會把蟑螂弄成濃縮膏……宇宙中有很多這樣的星球,那裏只能吃垃圾,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那是什麽做的,蟲子都是好的了!這就是巡海游俠的生活…”
“……”
顯然,這和景元想象中的行俠仗義大相徑庭,少年大受震撼,在面對她遞過來的肉包時,景元覺得她實在可憐,推辭不要,眼睜睜看她含着眼淚吃了五屜肉包。
幼清拍拍胸脯,剛想付款,店主卻說:“英雄,我們這有挑戰賽,吃夠數量可以免單。”
幼清感動得涕泗橫流,握着店長的手上下擺動,連連叫着人家老鄉。
還是家鄉人淳樸好客啊!上次去t了某個歡愉信徒開的酒館,說好只是打牌,結果褲衩都差點被人偷了!
為了感謝店主慷慨,幼清還買了不少鳴藕糕和瓊實鳥串,畢竟這看起來很像藕盒和糖葫蘆。
一口下去,鳴藕糕發出尖銳的爆鳴聲,幼清吓得差點把手裏的食物丢出去,景元道:“此物就是如此,不必害怕。”
幼清啧啧稱奇,和景元說:“上次吃了會叫的還是海鳴蟲,吃起來又苦又辣,還會在嘴裏跳…”
沒想到巡海游俠的生活這樣艱苦,景元看她的眼神都加了兩分同情。
她瞧着還沒吃飽,他便走在前面,給她細細介紹着商鋪們的招牌,若是她露出感興趣的神色,他就買下,遞給她吃,幼清抱着小吃啃了一路,吃得滿嘴油光,眼睛都亮了,初見的尴尬消失殆盡,她小嘴不曾停歇,一邊吃一邊點頭,景元道:“春日賞花,店家們都拿出了看家本領,不過不在慶典時,這些菜品也都能買到,記不住攤販的話,想吃什麽找我便好。”
幼清鼓着腮幫問他:“你也是雲騎軍嗎?”
“不錯。”
“你是鏡流的徒弟,那你在跟着她做事?”
景元摸摸頭發,呵笑:“師父貴為劍首,部下多為軍中豪傑,我不過雲騎小卒,怎敢跟她共事?”
“那鏡流有很多徒弟喽?”
“非也,僅我一人。”
本以為他不受寵愛才如此,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帶在身邊不就好了?哪有徒弟離開師父的?幼清道:“你想跟着她嗎?我猜你是不敢張口吧?不知你武力如何,但終歸要跟着師父的。我從小到大都是如此,和師父他寸步不離,我還有兩位師兄師姐,但他老人家也總會帶着我。”
景元輕笑:“脾氣秉性并不相同,諸事不可強求。”
“你年齡輕輕,竟然如此通透!”幼清拿起一根瓊實鳥串,指着他說,“看你調度有方,安排妥當,雖是臨時受命,卻處理得十分妥帖,我觀你面相,實乃将帥之才,日後必然會有一番作為!”
景元用手壓着腰,止步道:“這位朋友,實在折煞我了,我可不想做什麽将帥之才,若是能成為巡海游俠,我便要出游仙舟,游蕩一番,興盡而歸!”
“奧,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志向!巡海游俠确實很酷啦…但是你也看到了,生活品質是真的一言難盡…”幼清擦擦手,拍着他的肩膀說,“那你不做雲騎軍了?如果不做,這次就跟我走吧,我們還能有個照應,我聽說你們雲騎軍都是追随巡獵星神的腳步,當個巡海游俠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到時候可以在飛船的另一面牆上給他安裝一張床,他個子高,淋浴裝置也需要改造,對了,剛才他提到雙親,應該知會家人,鏡流也應當說一聲,如果一起走了,下一個目的地該去哪呢?就去小年輕最喜歡的競技決鬥場好了,到時候一槍一個機械怪,一定帥拉了…
等等,她怎麽想那麽遠的?
幼清趕緊搖搖頭,只聽景元嘆氣:“尚有報國之志,可不能一走了之啊。”
這是什麽我的戀人是羅浮的經典宣言…
幼清聽他這樣說,竟然覺得一陣失落,不過想想也是,不要跟陌生人走是每個父母都會教的生存注意事項吧,他如此說,沒準也是一種委婉的拒絕。
景元對巡海游俠的生活固然好奇,不過最為新奇的便是她所說的仙術,這種力量他多在太蔔司和持明龍尊身上窺得一二,或者…那群異端的豐饒餘孽眼中的長生,亦是仙術的一種。眼前人并非仙舟人,但不論穿衣打扮、姓名習俗都與仙舟類似,景元權衡半晌,還是問道:“不知仙術為何物?”
“奧,是我習得的法術,若有機緣,我也可以教你。”幼清神秘兮兮道,“我家世代修仙,我窺得天機,早已得道,學成出師,可這仙術道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
聽她這樣說,景元“哦?”了一聲,反而沒再追問。如此玄妙的東西,恐怕無法一時學得,既然與豐饒無關,眼下重點的還是…
“巡海游俠會結伴同行嗎?”
“偶爾會,我見過的人不多,而且有不少人喜歡用巡海游俠遮掩身份,他們沒準更信仰毀滅和虛無…”幼清用胳膊撞撞他,“而且我還見過星神本尊呢!”
景元睜大了眼睛,追問:“本尊?”
“對啊,就是IX,不過它不會說話,愁眉苦臉的…一直在吃東西。”幼清捏着下巴說,“初看還挺有意思的,畢竟以前并未見過,後來便覺得沒勁了…”
這下輪到景元纏着她說她的見聞了,幼清一點也不謙虛,把自己的輝煌事跡一股腦地吐露出來,景元靜靜聽她說着游歷星海的奇聞異事,眼中流露着少年人才有的熱情與豔羨,他們這樣說說笑笑,走了一路,竟然也沒覺得累,幼清吃喝不斷,似乎是察覺自己吃得太多了,她小聲解釋道:“在外面可沒有這樣好的食物,饑一頓飽一頓的,雖說修仙之人講究辟谷,不吃不喝也不礙事,可自從沾了塵俗,就很難不餓…”
說着,她打了個飽嗝,不好意思道:“你想吃什麽?我請你。”
“不必,這可不是仙舟的待客之道。”
可是望着見底的錢包,他可憐的雲騎薪水估計堅持不到月底喽…
只能啃老了!雖然免不了一頓唠叨,但是他們二老也不能看着他餓死不是?
唉…怪就怪在師父走得匆忙,竟然也沒給他一點經費周轉,日後他有了徒兒,可要多給點錢財,讓孩子不至于太窘迫……
正這麽想着,兩人便到了長樂天,此處唱曲兒的狐人已經登臺,露天的茶館也座無虛席,早已沒了空位。景元碰見幾個認識的雲騎同窗,兩人和他們湊了一桌,一見到他帶了個女孩,大家不免打趣道:“交女友啦?”
景元輕咳一聲,将多話的朋友“說”服了,桌上沒人再調侃他,而是說起近來曜青仙舟不斷征戰的事。
“我聽聞劍首又被調遣曜青,此事可是真的?”
景元點頭,他托着腮幫,手裏轉動茶杯,幾個少年人笑着逗他:“景元,我聽說你屢立奇功,本來該調走的,怎麽沒有音訊了?”
“那有何稀罕?”
“還不是你不聽指令,随意行事,雖全勝而歸,但是掃了上司的面子,所以被迫閑置在家。”同伴勸道,“哪怕是在雲騎中,也要按規矩來呀。”
景元笑笑,卻沒有說什麽,幼清瞧瞧他,參與道讨論中來:“不至于到違背軍令的地步吧?”
“要是嚴重了,可不就是違背軍令?不過将軍惜才,将他保下了。”
“那不是很厲害嘛?”
“景元可是我們這屆的翹楚,唉,可惜我快一百歲了,都沒混上個骁衛當當。”
“一百歲?”幼清瞪大眼睛,望着他說,“我看你面相年輕,可是用了什麽法術駐顏?”
“什麽法術?你是外地人吧?這裏是仙舟,我等仙舟人都是長生種,活幾百年沒什麽稀罕的。”
怪不得鏡流容貌不改,原是如此。
仙舟人得豐饒“賜福”,得以長生,他們對短生種有着天然的“蔑視”,同樣,又對長生有所憂愁。
桌上的人神色各異,其中一人道:“若我也能同去曜青仙舟,必将斬殺壽瘟禍祖,慰藉蒼生。”
“得了吧?就憑你?能殺一個令使就能流芳百世了!”
“哎,你可別看不起我,不然下次曜青征讨豐饒餘孽,你我同去好了!也叫你看看我的血性!”
“快得了吧,好好吃你的茶,少說話!”
幾個人打打鬧鬧,景元只是淡淡得瞧着,他暗藏心事,可到底年歲尚輕,眼底的失落是藏不住的。
加入雲騎軍,本就想彰顯武力,有些用處,現在閑賦在家,師父也在外遠征,只留他一人閑散…怎不失落?
幼清見狀,輕輕搖動他,他回神,與她目光相對。
少女一雙水浸過的眸子,墨中帶着天青,煙雨朦胧,眉若遠黛,她面容嬌好,便是狐人女子都遜色三分…這麽被她直勾勾盯着,他不禁側過視線,輕輕咳了一聲。
“景元,你多大啦?”
沒想到她問這個,他道:“今年一十有七。”
幼清差點噴茶,她捂住嘴,連連壓下驚叫的沖動。
他還是個孩子!
幼清一時有些懊悔,不過她又覺得自己沒什麽可懊悔的,她并沒有什麽企圖,只不過是欣賞他的長相氣度罷了!
幼清自我說服着,景元自然不會問她的年齡,不過瞧着她的種種情态,興許…年齡并不大罷?
只可惜,他如今的面貌再過幾年便會定型,命大能活七八百年,命不夠硬,能活一百載也算感天謝地。
幼清拿起茶,和他小聲說:“沒事的,我雖與鏡流相處不多,不過她不是十分冷情的人,你不會被她丢下的。”
他詫異的看着她t,幼清歪着頭說:“你擔心的不是此事麽?還是因為功勞太高,受人排擠?”
年少時的憂愁,多是這些,不過他看起來很是豁達,想必不會受這些煩擾太久,景元果然道:“前些時日總在仙舟外出任務,勞累非常,就當放個長假。”
“我可以帶你出去散散心,不過男子二十及冠,你尚未成年,要知會家裏人嗎?”
景元摸摸下巴,當即決定:“等我回家更衣。”
說着人就閃走了,比風還快,幼清坐在這,大家圍着她,妹妹都叫了起來,幼清也沒說什麽,很快就适應了這個稱呼,裝嫩啊,誰不樂意自己小一點?
“幼清妹妹,你是從哪來的?”
“我聽聞我的星球名為地球,你們聽過沒?”
大家搖搖頭,“是個小星球呢。”
“不過我們習俗相近,吃得也很合我口味。”
“幼清妹妹,你怎麽來的仙舟?”
“鏡流叫我來的,我開飛船。”
“嚯,看你年紀小小,竟然這麽厲害!”
幼清被捧得飄飄然,笑眯眯道:“過譽了,過譽了…”
“哎,你雖與劍首相識,可不代表你就只能跟着景元,以後有什麽安排,找我也是一樣的。”
同伴點頭,指着他說:“吃喝玩樂,他最在行。”
幼清笑呵呵的點頭,對方手臂疊在桌子上,逗弄她:“那你叫聲哥哥聽聽。”
同伴都看不過眼,制止道:“哎,幹什麽呢?”
“叫一聲怎麽了?”
那還怎麽了!這化外民看着漂亮,但畢竟是劍首的客人,鏡流眼高于頂,待人冷清,能得她照顧的怎麽會是簡單角色,這豈是說調戲就能調戲的,更何況,這也是景元帶過來的人啊,朋友妻不可欺!
于是大家轉移話題,催促他:“光占便宜,有沒有點表示啊?”
說着,那個青年叫來小二,直接把一桌的酒水錢付了,他大抵也是喝多了,膩着她要讨點好,幼清仍舊樂呵呵的,不過她沒有接受,而是點了幾分下酒菜,站起來道:“請你們吃,謝謝你們招待我。”
說着便走了。
身後有幾聲吵鬧,幼清也沒在意,走得很快,過了會兒,景元折返回來,他穿着一身交領的赤色春裝,正是春風得意的美少年模樣,幼清盯着他,他跑過來,看見她站在道口,還問:“怎麽不回去等?”
“想在這吹吹風,你不是說一會兒就回來?”看他思索的神情,幼清拉過他的手腕,笑道,“走啦!為了開飛船,我都沒喝酒!”
景元無奈,只得跟上了她。
*
“你的船在流雲渡?”
幼清叉着腰,站在海關前點頭,景元扶額道:“進出都要審核,夜班當差的更為嚴格,若是說出去兜風,恐怕不行。”
“那怎麽辦?”
“開星槎,我帶你出去轉轉。”
“這怎麽好,說好我帶你兜風的…”
嘴裏這麽說,實際上也沒推辭,景元拉着她的手臂,兩個人影一高一矮,牽扯着潛入了一處停放星槎的平臺,景元熟練地打開一只星槎的側門,兩個人迅速鑽了進去,幼清問:“這個可以随便開嗎?”
“按理說,不行。”
景元這麽說着,人已經啓動星槎,幼清驚呼一聲,別看他偷偷摸摸的,可星槎開得還算四平八穩,他帶着她繞着仙舟前行,幼清從舷窗看着仙舟上的萬家燈火,不禁感慨:“好大的船!”
她的笑聲、歡呼聲不斷,景元也跟着笑了起來。
風将他的發吹得四下散亂,幼清望着他,不禁伸手,握住他的發繩,星槎左右搖擺,他趕緊穩住船體,慌忙問:“怎麽了?”
“頭發…”她用手解開他的發繩,放在唇間咬着,兩只手給他編發,“你不要管我,不礙事的。一會兒就好。”
這麽說着,她的十指穿過他的發絲,留下一道又輕又癢的風,景元繃緊身體,待她編好頭發,又用發繩束好後,她才坐回原位,兩手合十道:“這樣就清爽啦。”
他的臉露在外面,眼底淡出的薄粉暗藏在黑夜裏,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徒留少年淺淺的“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