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然而太宰卻沒有接燈裏遞給他的臺階。
她本人或許沒有意識到, 她問他可不可以的時候下意識省掉了敬語。因此這句話配上她軟下來的雙眼,再加上她比平日裏輕上許多的嗓音,就像是在跟他撒嬌。
太宰沒忍住,唐突地擡手去揉她頭發, “雖然我很想說可以啦, 但是,嗯——我總感覺, 只是那樣有些虧呢?”矮桌本就不大, 他能輕易地碰到她。他這個舉動分明是有幾分逾距的, 可他仿佛是知道她不會拒絕他一樣,非常自然地擡手了。
“唔……那太宰先生想要什麽?”而燈裏也确實沒有拒絕他。她任由太宰的手輕輕撥動她頭發, 然後極輕地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
她移開視線,端着碗的手下意識地握緊。
比起方才兩人争鋒相對的“交鋒”,反而是他這樣難以自持的舉動更讓她臉紅心跳。他好像,也不是對她沒意思。
好好過了把手瘾, 太宰收回手, 笑得心滿意足,“嗯, 剛剛已經收了哦, 報酬。”他那鳶眸彎彎,像是怕燈裏反悔般連忙補充, “不過不過,蟹黃包子我還是要的, 是燈裏小姐主動提的, 所以不可以收回去!”
還未等燈裏應聲, 在一旁虎視眈眈的阿緋便眼疾手快地突襲——它用專屬小勺狠狠打上一大勺太宰碗裏的蟹黃飯, “嗖”地一下蹿走了。
“你們……!”太宰趕忙将碗挪到一邊護着, 雙眸瞪得圓圓的。面對剩下三雙直勾勾的眸子,他現在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能這麽僵着。
見狀,燈裏細嚼慢咽地吃完她碗裏最後一口蟹黃飯,也不出聲,想看看太宰和史萊姆們能僵持到什麽時候——或者說,她想看看太宰能憋到什麽時候才向她求助。
太宰向來是能屈能伸的。下一秒,他便可憐兮兮地挪動自己的屁股,邊護着碗裏沒剩幾口的蟹黃飯,邊跟三雙罪惡的烏豆眼對視,慢吞吞地蹭到燈裏身側。
他将碗圈在懷裏,空出手去扯燈裏的衣袖,“燈裏小姐——”他說話的時候連嘴都不自覺地嘟起,語氣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活像燈裏怎麽了他似的。
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怕是會以為燈裏做出了什麽抛妻棄子的惡行。
“我去炸點天婦羅,給你們三個各炸一只,太宰先生這邊就放過他吧。”燈裏又無奈又好笑,可她也确實拿太宰這個撒嬌精沒辦法,只得妥協般站起來,拎着三小只往竈臺去。
燈裏帶着三只滿意的史萊姆離開後,太宰繼續慢條斯理地享用自己那碗沒剩幾口的蟹黃飯。
将最後一口蟹黃飯送進嘴裏,太宰撚撚指尖,微不可聞地嘆息。
他指尖似乎仍然殘留着發絲的柔軟觸感。
太宰放下碗,端起味噌湯小小地抿了一口,視線落在不遠處的燈裏身上。
此時阿緋已經吃完了從他那兒薅來的蟹黃飯,跟個沒事兒史萊姆似的,擠在其餘三只史萊姆邊上,眼巴巴地等天婦羅吃。
太宰看着燈裏迅速處理食材的背影,嘴邊不由得浮現出柔和的笑。他沒有移動視線,只是分出一部分心思,伸手去拿自己帶來的日本酒。他修長細白的手指攀上日本酒的瓶口,幾乎不用看,便靈活地将封在瓶口的金色錫紙盡數去除。
旋開酒瓶蓋,太宰将瓶身傾斜,往兩只空的玻璃杯裏倒進分量幾乎一致的酒液。他的手很穩,顯然平時沒少幹這事兒,而且這些年他攝入的酒精也沒對他的神經産生影響。
清透的酒液裝在形狀不規則的磨砂玻璃杯中,只需微微晃動玻璃杯,酒液便會在偏冷白的燈光下潋滟出好看的水光來。
相信沒有人會拒絕這樣一杯酒,更何況是他倒出來、親手遞給她的酒。
深知自己酒量深淺,因此太宰并未等燈裏,而是懶散地注視着她的背影,端起其中一只玻璃杯獨自淺酌。
燈裏炸天婦羅的動作很快,因為大部分要用的食材她都用風魔法處理過了——在太宰去拿酒的時候——所以她現在只需要簡單熱油,将食材丢到油裏炸一炸就好。除去天婦羅,她還打算炸一點雞軟骨,炸雞軟骨拿來下酒也不錯。
可惜她之前都沒想過買毛豆,不然水煮毛豆也很好下酒。
趁着天婦羅在油裏噼裏啪啦,燈裏又快速煎了幾塊豆腐,撒上木魚花來充當另一盤下酒菜。她這随心所欲卻又有條不紊的模樣,怕是沒在廚房待個幾年都磨煉不出來。
太宰将玻璃杯放下,酒液細細浸潤了他顏色偏淺的唇。
燈裏小姐,似乎很早就開始一個人生活了。之前他拿到手的資料上顯示,十歲時,她雙親遭遇意外去世。是很簡單的車禍,肇事方也沒有什麽問題。
因為沒什麽親戚,所以之後她被父母交好的同事所收養,基本在不知名的小研究所長大,邊上學邊給研究所幫忙,偶爾也會去餐飲店打工。直到前段時間和養母發生矛盾,她才獨自來到橫濱生活。
看起來沒什麽問題,可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不管往哪個方向調查都查不出任何問題。
然而,他深知,查不出問題反而才是最大的問題,所以他才會親自上門,到她家裏安裝竊聽器,想弄明白她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雖然最後什麽都沒探聽到,反而把自己饞個半死,現在甚至還把整個人都給賠進去了,實在是一樁不劃算的交易。
太宰咽下口中冰涼的酒液,喉結滾動。他那雙鳶眸沉沉的,叫人讀不出任何情緒。
燈裏小姐身上謎團并不少,魔法和史萊姆……他弄不清她的來歷,如今也不打算深究。不過,想必等她想說的時候,她會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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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裏快速拌了一盤土豆沙拉。她将土豆沙拉放到阿玉頭上,又拍拍饞嘴的阿軟和阿緋,讓吃得心滿意足的小家夥們挨個兒頂着做好的下酒菜,運到矮桌邊上給太宰。
雲母呆呆地站在原地,乖巧地瞅着燈裏。燈裏将瀝好油的炸雞軟骨裝進墊了吸油紙的碗裏,悄悄往它嘴裏塞了一塊。然後她才小心地将碗放到小家夥頭上,再拍拍它後背,讓它把東西帶到矮桌那邊。
她自己則是切下一小塊檸檬放進調味碟裏,又簡單地開了盒蟹肉罐頭,端起兩樣東西便往回走。
燈裏一回頭便對上太宰滿帶笑意的視線。青年人不說話,只是嘴邊噙着溫和的笑,極為随性地對她擡起手中只剩半杯酒的玻璃杯,像是在邀她對飲。
不規則的磨砂玻璃杯被燈暈出一片不太刺眼的光,配上對方白皙修長的手指,莫名地叫人徒生熱意。
燈裏收回視線,将調味碟和蟹肉罐頭一起擺到矮桌上。
太宰像是這會兒才注意到蟹肉罐頭似的,“嗯?都這麽豐盛了,居然還有蟹肉罐頭嗎?”嘴上這麽說着,可在看見蟹肉罐頭的剎那,他那雙鳶眸明顯亮了幾分。
“嗯……下酒。”燈裏将險些脫口而出的話咽回去,含糊了一瞬。
太宰似乎懂了什麽,沒有戳破她的小心思,而是用指尖将另一只玻璃杯往她的方向推了推,“燈裏小姐要試試嗎?這個。”他沒說這酒怎麽樣,只是問她要不要試試。
真狡猾啊,這個人。
“嗯。”燈裏簡單應聲,端過玻璃杯淺淺嘗了一口。
入口的清冽酒液滑過唇齒間,帶來一絲涼意。它有着令人意外的柔和口感,并不嗆人,反倒極好下口,讓人感覺這酒很溫和,度數并不太高,就算是不擅飲酒的女性也能獨自小酌很久。
可太宰……燈裏還以為他會喝度數更高一些的酒。因此她咽下第一口時反倒愣愣地對上太宰投來的視線。
太宰料到了燈裏的想法,他沒有解釋,只是朝她笑,“怎麽樣?”他像是很确信,她會喜歡一樣。
而事實證明,太宰對燈裏的喜好也摸得很準。
燈裏也彎唇對他笑,心情極好地給出答案:
“好喝。”
她說完便将玻璃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當她放下玻璃杯時,他能窺見她被酒液浸得水潤的唇,看起來軟軟的,叫人很想親。
一杯酒下肚,燈裏的臉肉眼可見地紅起來,但又不是那種很怪異的、叫人一看就知道她喝上頭了的紅,而是某種很可愛的微醺。她勾着唇,一手托腮,一手學着太宰先前的舉動,用指尖将玻璃杯戳回太宰面前,不說話,只是朝他笑。
與太宰先前邀她喝酒時的情态如出一轍。
被對方不輕不重地撩撥了一下,太宰好笑地又給她倒上一杯酒,嘴上調侃她,“燈裏小姐喝得那麽急,是想快點結束趕我走嗎?”
“太宰先生不等我就先自己喝了,是想快點結束回去嗎?”燈裏毫不示弱,指尖懶洋洋地捏過玻璃杯放到自己面前,沒立刻去碰酒,而是用筷子去夾了口下酒菜。倒像是在用行動表明,她沒有那麽着急趕客的意思。
太宰“噗嗤”一笑,無奈地搖搖頭,“燈裏小姐真的是……”他沒有從正面回答她,也沒有替自己解釋,就僅僅是感嘆。
“我知道哦。”燈裏拎起玻璃杯,主動湊到太宰杯前,自顧自地碰了碰,“太宰先生是怕我喝太多,所以才自己悄悄偷跑的。”她依然單手托腮,半斂着眸子看他,毫不猶豫地将他的體貼與關心擺到明面上來。
這酒的度數确實不高。可只是一杯而已,她就突然變得這麽有攻擊性,該不會……
太宰也拿起玻璃杯跟燈裏碰杯,竟是完全沒有被戳破的心虛與不自在,“嗯,畢竟适當飲酒對身體好,可燈裏小姐是女性嘛,還是少喝為妙。”
“那是不是說明,主動問我要不要喝酒的太宰先生……有些心懷不軌呢?”碰杯之後,燈裏用拇指與食指虛虛提着玻璃杯杯沿,湊到嘴邊。她将“對我”兩個字删去,沒有挑得太明白,怕說得太清楚,太宰沒有回擊的餘地,會直接逃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太宰似乎聽見了她喉間發出的,細小的吞咽聲。
酒液與氣體相互擠壓,滑過她喉道的,極輕的吞咽聲。
細微,并不太起眼,配上她漫不經心的動作,卻又顯得性感撩人。
可太宰很冷靜,他面上帶笑,試圖将自己很早以前受過的苦分一點給對方嘗嘗,可謂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我可不會對朋友心懷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