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眼見着太宰的表情略有幾分微妙, 燈裏奇怪地歪過頭，不解地看他，“怎麽了嗎……？啊，難道是因為我說太宰先生瘦, 所以有點不開心？是哦, 好像男性會比較喜歡聽到強壯，或是強大一類的形容詞……”
燈裏的目光在太宰身上游移, 嘴唇微張半晌, 最終又合上, 似乎是怎麽也沒辦法昧着良心說出誇贊太宰“強壯”的話語來。
“……燈裏小姐不用勉強自己誇我的。”太宰，太宰還能說什麽, 他又好氣又好笑，最終無奈地說出這麽一句話。
燈裏還想再鞏固一下他們之間搖搖欲墜的友誼，“太宰先生的身材，其實……嗯, 很好。”她憋了半天, 最終憋出一個萬能用詞。
“噗。”太宰毫不留情地笑出聲，“這就是燈裏小姐思考了半天的結果嗎？”他說出口的話卻沒有嘲諷燈裏的意思, 反倒帶着些忍俊不禁的縱容。
燈裏裝模作樣地握拳湊到嘴邊清嗓, “咳咳，嗯, 經過讨論，史萊姆協會一致認為, 太宰先生的身材很棒, 是每只史萊姆都喜歡抱着的那種很棒。”她一本正經地說完瞎話, 便取過小冰箱上放着的食材開始清洗。
“诶, 只是史萊姆們喜歡抱着的很棒啊——”太宰這話有幾分微妙的意猶未盡。他張張嘴, 最後還是沒說出類似“燈裏小姐不試着自己來抱抱看嗎”之類的話。
燈裏關上水龍頭，取過洋蔥放到砧板上切末，嘴上不忘提醒被太宰抱在懷裏的雲母，“雲母，要是吃飽了記得和太宰先生自我介紹哦，你給人家添麻煩了對吧。”
“這一只的名字叫雲母啊……雖然燈裏小姐取名字沒什麽規律，但都意外地合适呢。”太宰站到牆邊，和懷裏安靜的小家夥對上視線。
雲母主動在太宰懷裏調轉方向，朝他彎彎眸子，“叽！”看起來是在自我介紹的樣子。
“嗯，我是……你接下來的食物提供者，請多關照哦。”太宰斟酌了用詞，最終還是沒有直接将“食物”一詞套在自己身上。
切完洋蔥，開始調制醬汁的燈裏卻是略帶笑意地重複道：“食物提供者……”
“哦呀，燈裏小姐在笑什麽？”見其它三只史萊姆也圍過來，太宰幹脆靠在牆邊坐下，讓幾只史萊姆吃個夠——他已經完全習慣這種生活了。
即便太宰看不見，燈裏也還是彎了彎眸子，尾音好心情地上揚，“不，沒什麽。”
“說起來，今天燈裏小姐打算做什麽？”太宰捏捏這個又捏捏那個，原本一般的心情逐漸愉快起來。
燈裏将調制好的醬汁放到一旁，從鍋裏撈出煮好的幾只水煮蛋，準備做塔塔醬，“唔……雞肉南蠻。”
“雞肉南蠻啊，塔塔醬那個獨特的風味，總是會讓人不自覺地就多吃幾口飯呢。”太宰注視着燈裏忙活的背影，神情愈發柔和。
燈裏在指尖上隔了層風，然後處理水煮蛋，“嗯，所以自己做的話就可以多做一些塔塔醬備用，就算吃不完也有阿軟它們在，不用擔心會浪費。”
“這麽說來，我果然只是順便啊。”提到這個，太宰就又有話想說，“本來燈裏小姐就會為了史萊姆們多做一些……”
燈裏邊往碗中擠入蛋黃醬邊應道：“我以為這種事，太宰先生是知道的。”
“雖然我是知道沒錯啦，而且當時也是我自己說的，燈裏小姐只要順便給我做一份就好。”太宰懶洋洋地伸展身體放松自己，“可人是會貪心的生物哦，比如我現在就在想，為什麽燈裏小姐不能去掉敬語跟我說話呢？”
燈裏攪拌塔塔醬的動作停了，她有些疑惑地轉過頭，“順便做一份和去掉敬語說話，有什麽必然聯系嗎？”
“不要在意那麽多啦——明明已經是朋友了，燈裏小姐卻還生疏地用敬語跟我說話。我可是從一開始就對燈裏小姐省掉敬語了耶。”太宰強詞奪理地将話題挪回到敬語上來，“明明和與謝野醫生聊天的時候用的是簡體呢？”
燈裏眨眨眼，認真在心裏思考對待朋友應該有的态度，“嗯……我好像只是單純地習慣對所有男性都用敬語而已。仔細想想，就算是作為朋友，因為性別的關系，晶子和太宰先生之間也會有一些不同。比如說晶子可以在我家留宿，我們甚至可以睡一張床，一起洗澡。但是太宰先生就不行了。這一點換到敬語上，太宰先生可以理解嗎。”她豆沙綠的眸子裏是單純直白的坦蕩。
“其實如果燈裏小姐願意，我也不是不——”
燈裏半垂着眸子轉回頭，在太宰說完話之前幹脆利落地打斷他，“我不願意哦。”說完，她便繼續攪拌塔塔醬。
“燈裏小姐，這是差別待遇。”太宰氣呼呼地雙手環胸，哼哼唧唧地抱怨。
将攪拌好的塔塔醬放到一邊，燈裏取過菜刀對雞腿肉下手，“嗯，這一點我不否認。”
“那至少和我說話的時候把敬語省掉嘛——或者選一個，幫我扣扣子和省掉敬語——”太宰癱在地上，呈“大”字型不停拍動自己的四肢，像一只在岸上撲騰的青花魚。
聽着身後傳來的動靜，燈裏下刀的動作沒停，“……太宰先生是小學生嗎？兩個都不要，區區扣子而已，自己扣啦。”切完最後一塊雞肉，她抽回刀，往雞肉上撒調味料，“至于省掉敬語，要是答應之後又不小心脫口而出敬語，太宰先生大概會說什麽，‘啊燈裏小姐又對我說敬語了，這可不行，我好難過，難過得需要燈裏小姐補償’之類的話吧。”
“太麻煩了，所以不要。”她最後這麽總結道。
太宰在地板上撲騰的動作停了，他一個鯉魚打挺從地板上坐起來，嘆氣：“嗚、完全被燈裏小姐看穿了。”他扣子仍未扣好的襯衫底下，是大半片被繃帶纏滿的緊實腹部，可惜燈裏壓根沒看他。
“是嗎。”燈裏沒什麽意義地應聲，給雞肉裹上一層低筋面粉，又蘸上一圈蛋液，一一放進鍋裏煎。
雞肉與熱油接觸，發出代表食欲的美妙“滋啦”聲。
可太宰卻有一些不爽——在為燈裏方才說的話而不爽。就算只是以“朋友”的名義，他也想成為對她來說最特別的那個。然而他現在被清楚地告知，因為性別不同，所以他注定比不上與謝野醫生，沒辦法和她那麽親近。
人總是貪心的。他現在就只是仗着她不開竅，使勁地在鬧脾氣而已。和她說的一樣，像個小學生。如果她意識到他對她……
太宰陷入沉默。
不過他的沉默也只持續到燈裏打開鍋蓋為止。肉類經過油煎，加上調好的醬汁，一同迸發出一股誘人的香味。經過高溫，醬汁恰到好處的鹹酸味得以四散，勾人食欲。至于一旁煮開的味增湯則透露着溫潤平和的、屬于家的味道。
“好香……”太宰不自覺地喃喃。來燈裏家蹭飯也有一段時間了，但他每次都會被這種平淡溫暖的，充滿煙火氣息的味道所吸引。
因為這種味道，似乎每次都在跟他重複一件事：你留下來也沒關系，你可以留在這裏。
……怎麽會不吸引他？
燈裏将做好的雞肉南蠻配上切絲生菜和幾顆小西紅柿裝盤，再在最上面舀上一勺塔塔醬，然後随意地朝太宰開口：“太宰先生可以幫我把這個端到那邊嗎，我去盛湯。”
“……嗯！”太宰從地上爬起來，接過燈裏遞給他的盤子，擺到矮桌上。
燈裏放下手裏的味增湯，随手指指竈臺上擺着的涼拌菠菜和飯，“還有這幾個。”
“燈裏小姐是不是越來越習慣使喚我了？”一手端小菜一手端飯，太宰瞅着空隙跟燈裏搭話。
燈裏端起兩碗味增湯，走在太宰身後，“太宰先生覺得讨厭嗎？”
“不啊，不如說，多使喚我一點也可以。”太宰嘴邊展露出明朗的笑，“然後如果燈裏小姐能更加，嗯……”他說到一半，不知道是在斟酌用詞還是怎麽，話音到這裏便斷了。
燈裏将兩碗味增湯置于矮桌之上，眼見太宰已經在矮桌邊坐下，她仔細想了想太宰未言盡的話語，總感覺他在暗示着什麽。擔憂這位新朋友又擱那瞎想一些有的沒的，她主動挪到太宰身邊，半俯下身子，認認真真給他扣上她親手解掉的扣子。
“這樣可以嗎？”心無旁骛地扣完扣子，燈裏略微擡頭，對上太宰注視她的視線。
太宰彎彎眸子，一如往常般朝她笑，“嗯嗯，這就可以了哦，我超滿足的——”
得到答案，燈裏放心地起身再度返回竈臺前，去取筷子。
只有太宰垂下眼睛，又輕又緩地呼吸，是像怕被燈裏發現什麽，也像怕驚擾什麽般小心翼翼——他在努力控制自己加速的心跳。
因為，重新落回他腹部的襯衣上仿佛殘留着她指尖的溫度。
理智告訴他，這只是他的想象，是他的錯覺，但他還是如常人那般，不由得為這份虛假的溫度感到心動。
這是一些喜歡上一個人的不可理喻。也是他這麽多年來，第一次深切體會到的不可理喻。
等燈裏拿回筷子，遞給太宰時，他已經調節完自己的情緒，能再度處變不驚地對她花式誇誇，心平氣和地對她撒嬌——
“啊，不愧是燈裏小姐，這個塔塔醬超絕美味！感覺光是靠醬我就能吃掉一整——等一下等一下，這是我的份啦，你們不要湊過來！”誇到一半，太宰誇張地捂住他那份雞肉南蠻，想要用整個身體阻擋被美食吸引而來的史萊姆們。
燈裏故意等到四只史萊姆們将太宰一人團團圍住後，才壞心眼地開口提醒小家夥們：“你們的在竈臺那邊哦。”
四小只瞬間抛下太宰，飛奔向竈臺。
“燈裏小姐為什麽不早點跟它們說啦！”松了口氣之後，太宰不滿地揮揮拳頭，蹙着眉朝燈裏抱怨。
燈裏露出一個溫和又柔軟的笑，“因為太宰先生護食的樣子很可愛。”
“哼哼，沒錯，我就是那……等一下，用可愛來形容一位青年男性，是不是稍微有一點不合适？”剛得意到一半，太宰猛地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眯起眼問道。他似乎是希望燈裏能再多誇誇他，所以才故意做出這副模樣。
燈裏毫不猶豫地揭穿他，“可是，剛剛太宰先生不還是一臉自己被誇了的表情嗎？”
“那是因為我知道燈裏小姐在心裏誇我，但是可愛……算了，我姑且把這個當做是誇獎好了。”太宰妥協般自顧自地點頭，小心地将一切珍藏。
今天的燈裏依然沒能察覺什麽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