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定魂錄 - 第 50 章 壁上詩(上)

第二十五章 澗中吟 壁上詩(上)

姜芍一回登河山,便向父親交待了讨伐大計。

女兒平安歸來,又找到了蘭鋒劍失竊的元兇,姜骥已別無所求。因此姜芍提出要殺上驚雀山時,他合情合理地猶豫了。

“容我跟祝公修書一封,交代始末,再由他們親自s追究便可。我們就不要再插手了。”

“可是,父親,我們不也有受害嗎?”

“說是這麽說,但你又不是不知道紀莫邀那個家夥……”

“父親難道怕他?”

姜骥反駁道:“胡說,你憑什麽這樣想?”

姜芍自知失言,忙低下頭解釋道:“父親,我雖然答應他們不會追究綁架一事,但嫁禍之罪又另當別論。如果不能讓紀莫邀親口認罪,又怎能彰顯我們的清白?你若是覺得突兀,我可以親自去塗州向祝掌門解釋一切。”

“不必多此一舉,留夷。”

姜芍聽父親喚自己的小名,又不吱聲了。

姜骥長籲一聲,道:“這事沒你想的那麽簡單。你可知道他們為何綁架你嗎?”

“為了得知杜仙儀的下落。說起來,我也一直有疑問……父親與杜仙儀私交如何?他們說,杜仙儀如今身在奇韻峰水牢,是父親告訴他們的嗎?這個水牢又是怎麽回事?”

姜骥有些不耐煩了,“杜仙儀與我相識已久,早些時候也确實來過,還跟我提過要去奇韻峰。我初時沒放在心上,直到你被帶走,我又找不到她确切的所在,只好用奇韻峰搪塞過去……結果她真的在奇韻峰,也算是歪打正着。至于水牢……我一無所知。”

姜芍見父親語氣浮躁,眼神飄忽,心知多問無益,只好退一步道:“算罷,既然知曉杜仙儀的去處,我也不打算計較這事。至于蘭鋒劍,我自會跟同生會打招呼。此仇不報,我心難平,還望父親首肯。”

姜骥見女兒堅持,一時也不知如何勸誡,只好說:“你多日在外,一定疲憊不堪。快去歇息,餘事來日再議。”

姜芍亦無意與父親再争,意興闌珊地退下了。

門外立着幾位巡山歸來的星宿,一見她便簇擁上來問長問短。

姜芍一句都沒聽進去,敷衍一陣後便獨自回房。合上門,她開始反複咀嚼父親适才異樣的反應。

他一定有所隐瞞,可又能隐瞞什麽?靛衣門雖非一呼百應的大門派,但洪機敏德高望重,跟他的大徒弟杜仙儀有私交,絕對算不上是難以啓齒的事。就算不說她,無度門利用蘭鋒劍插贓架禍證據确鑿,不由紀莫邀不認,父親又為何畏縮不前?我們在紀莫邀面前,難道還理虧了?

她想起溫嫏嬛跟自己說過的話,不由得心如刀絞,寒意漸生。忐忑之中,姜芍将手伸進了書櫃的最底層……

回到驚雀山的那天,大雨滂沱。

紀莫邀推開呂尚休的房門,見老頭子躺在竹席上,手裏把玩着酒葫蘆。

門外雷雨交加,仿佛是天空在號哭。

有那麽一瞬間,時間仿佛回到紀莫邀來驚雀山的第一個晚上。

“師父,我回來了。”

呂尚休睡眼惺忪地扭過頭來,“嗯”了一聲。

“望庭探母未歸,老四跟小安去了奇韻峰找仙儀師姐,葶苈的傷勢已無大礙——”

“子都都跟我說了……在摩雲峰出了好大事吧?”

紀莫邀望着師父醉意朦胧的眼睛,冷冷道:“沒醉就別裝。”

呂尚休幹咳兩聲,尴尬地爬起身,低聲罵道:“我好歹也是長輩,躺着跟你說話,也不失禮啊……”

紀莫邀合上眼,開門見山,“最後還是讓他跑了……”

呂尚休笑道:“別對自己太嚴苛。你救了他們三姐弟的性命,已經很大功勞了。”

“第一次來,打傷狹路相逢的溫枸橼;第二次來,差點傷及溫嫏嬛;第三次,殺了要揭發自己的烏子虛,幾乎打死目擊的溫枸橼,甚至連葶苈都不放過。十年不曾靠近山門一步的人,為何突然來勢洶洶……我想不通。”

呂尚休點點頭,“你多年來從未隐姓埋名,他肯定知道你在驚雀山。如此三番四次找上門來,确實蹊跷。你有什麽猜想嗎?”

“我從沒做什麽石破天驚的事情來引起他的注意。不過知命提醒,也許原因不在我,而在我身邊的變化。”

呂尚休目光霎時變得淩厲,“你覺得跟他們三姐弟有關?”

“這三次遭遇都牽涉溫氏姐弟,但又都事發偶然,很難說就是沖着他們來的。不過,這些事都在溫嫏嬛和溫葶苈來到我們這裏之後才發生,時間上确實存在巧合。”

“溫言睿夫婦至今下落不明,說不定和他有關。”呂尚休說到這裏又搖搖頭,“當然,這話也就在你我之間說好了,省得他們多心。”

“我也正有此意。”

大雨依舊,屋裏燈光昏暗。

“除了知命,應該沒別人知道你們的關系吧?”

紀莫邀搖頭,“只有知命。”他猶豫了一會,“溫嫏嬛很在意這件事,但我還沒告訴她。”

“她沒追問?”

“她想的,不過放了我一馬。”

呂尚休來了興致,“那你打算蒙混過關嗎?”

“不,我已經答應她,回來了就将實情相告。”

呂尚休擊掌贊同:“這就對了!她不是會輕易退縮的人。我明白你不喜歡跟人談論自己家事,但我唯一的擔心,就是你的緘默會令你變得可疑,一旦拿捏不準,就會掉進那個人的陷阱裏。”

“你是說,他希望見到身邊人懷疑我意圖不軌,甚至開始孤立我?”

呂尚休笑了,“你越是孤家寡人,就越有可能回到他身邊。他想成為你唯一的依靠,表明他依然對你心存希望,這是好事——這和你的計劃吻合。但這裏也有風險,一旦弄假成真,我們就前功盡棄了。”

紀莫邀肅然點頭,“我會留心的。”

呂尚休将手擺在徒弟膝上,安慰道:“不要将對付他視作你單獨背負的命運。”

紀莫邀不語。

“我曉得你一門心思要孤軍奮戰,你從小就打定這個決心。但其實你還有很多選擇……你的師弟們,還有我,都會奉陪到底。”呂尚休起身,輕輕抱住徒弟的肩膀。

紀莫邀終于放松下來,将臉埋在師父臂間,喃喃道:“酒味好重。”

呂尚休忍着笑松開,道:“記住,需要幫助不等同于示弱。”

“多謝師父。”

“好了,”呂尚休拍拍他的背脊,“還是在你罵我不修邊幅之前,趕你出去吧。”

“不修邊幅的酒鬼。”

“喂……”

幾日後,在素裝山傳完話的馬四革也回來了。

杜仙儀平安無事的消息,令嫏嬛和葶苈終于放下心頭大石。

但未解之謎依舊太多。

“姑姑可有說幾時回到素裝山,幾時能與我們相見?”

馬四革望着嫏嬛殷切的眼神,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他們沒告訴我回山的日程,但應該不會太久……別怕,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同生會竟然沒有派人追到奇韻峰,他們一定能平安離開。何況她已經和小安一起,絕對不會再消失了。”他随即跟一旁的紀莫邀說:“大師兄,知命說今天在老地方等你。”

紀莫邀愣了一下,“哦……”

嫏嬛好奇地問:“老地方是哪裏?”

馬四革兩手一攤,“那你要問他們了。”

嫏嬛又問紀莫邀:“今晚要留魚頭給你嗎?”

紀莫邀顯然有些心不在焉,問:“什麽魚?”

“你昨天釣的那條啊。子都說想今晚做,如果你回不來,就不給你留了。”

紀莫邀眨眨眼,突然回過神來,正色道:“魚頭留給我。”随後又大聲喊:“子都,備馬!”

嫏嬛立在原地,嘀咕道:“他今天怎麽神神化化的……”

馬四革笑道:“他什麽時候不是神神化化的?”

未幾,紀莫邀就下山去了。

嫏嬛來到爐竈前,正想着要叫上子都和葶苈一同烹饪鮮魚,就見窗臺上曬着新鮮的薄荷葉,頓時有了個想法。

這時,馬四革一步踏進來,興高采烈地問:“這魚打算怎麽做啊?我有個私房秘方,讓我來掌廚吧。”

誰知嫏嬛風一般沖出廚房,丢下一句——“小心燒火。”

“你這是去哪?”

“那家夥忘記收薄荷葉了!”

“他去半天而已,死不去的!”

“葶苈,備馬!”

馬四革見她也來去如風,不禁自語道:“你不是一樣神神化化……”

紀莫邀剛下山,還沒走遠,就聽得背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他一回頭,就見嫏嬛策馬追了上來。

“大魔頭,你忘帶薄荷葉了。”

他一摸腰帶,才知所言非虛,“有勞。”随即伸手來取。

誰知嫏嬛将袋子捏在手裏,不肯給他,“我跟你一起去,好嗎?”

紀莫邀瞪着她,“你在威脅我?”

嫏嬛笑道:“不錯。”

他沒好氣地點了點頭,“你是覺得我和知命會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嗎?”

嫏嬛見他認真起來,忙解釋道:“我開玩笑的。”她将袋子挂到紀莫邀腰上,“你要是介意,我就回去。”

紀莫邀看了她一陣,淡然道:“一道來吧。”

“說真的?”

“你怕我半路把你賣了不成?”

嫏嬛笑得合不攏嘴,“你哪裏有那個賊膽?”

紀莫邀按着腰間那袋薄荷葉,朝嫏嬛招了一下手s,“別讓知命等太久。”

(本回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