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定魂錄 - 第 37 章 無命日(下)

第十八章 逃亡夜 無命日(下)

回到觀裏時,所有人都圍在大鐘四周,議論着山裏的血案。

嫏嬛來到高知命身側,将紀莫邀的話一一轉告。“他說你會更清楚。”

知命眨眨眼,嘴角彎出一絲笑意。“原來如此,難怪我會覺得……”他伸手碰了一下眼罩,“右眼有些刺痛。”

“我們現在就揭穿他的真面目嗎?”

“更待何時?上吧。我讓阿晟守着你。”

嫏嬛随即跑到大鐘前,用力撞了三下。

園中衆人立刻靜了下來。

“各位,我已經知道兇手的身份。”她喊道。

吳遷整個人都繃緊了,“溫姑娘是怎麽知道的?”

嫏嬛答道:“有人看到他行兇,還在他手上留下了傷痕。”她随即走到兇手面前,問道:“崖回大師,介意将你的念珠收起來嗎?”

所有人都傻眼了。

“溫姑娘,你覺得我是兇手嗎?”崖回一臉迷茫。

“大師,讓我看看你右手的手背好嗎?”

崖回苦笑,将念珠收了起來——右手背上果然有一條新鮮的劃痕。“我在山裏不小心劃傷的,這很奇怪嗎?怎麽就能說我是兇手呢?我怎麽說也是達摩寺的方丈,怎麽會對烏道長……”

高知命喝道:“因為你不是真正的崖回,而烏道長恰恰能揭穿你的僞裝!”他随即将閱星觀的一個小道士牽了出來,“你照顧烏道長的飲食起居已有多年,告訴這個冒牌貨,烏道長與崖回和尚到底是什麽交情?”

小道答道:“烏道長與崖回和尚相識多年,常通書信。他知道這次崖回和尚也來了,昨夜就相約在房中敘舊。”

“烏道長憑借對故友的認識,一見面便發現你不是真的崖回。但他無意幹擾其餘賓客,這才私下約你問清緣由,不想你竟先下手将他殺害。”嫏嬛繼續解釋道,“可惜你的行徑s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被誰?她在這裏嗎?”假崖回反問,“你為什麽不肯說出這個人的名字?你和她有什麽關系?你怕你說出她的名字之後,這裏的人也不會放過你,不是嗎?”

嫏嬛這下明白紀莫邀為什麽千方百計保持低調了:假崖回只知道溫枸橼一個目擊者,卻不知道其實還有一個紀莫邀。“我為什麽會怕說出他的名字?”

山裏刮起了一陣怪風。

高知命擡起頭,陰陰笑道:“有妖氣。”

嫏嬛見風雲變幻,更加如虎添翼,“他就是無度門的大弟子紀莫邀!”

半空中響起一陣刺耳的笑聲,“你個僞禿驢,以為我們今天早上才第一次見面嗎?”

假崖回一擡頭,見紀莫邀肩扛長叉、身着披風,立在屋頂之上,宛如魔君駕臨、妖王降世。

“總算出現了。”高知命提劍上前,卻被馬四革攔住——

“有心了。不過既然大師兄現身,這個假貨就交給我們幾個收拾吧!”

假崖回四面受敵,卻毫無懼色,“一群乳臭未幹的小鬼,不過如此。”他冷笑着舉起念珠,“砰”一聲将繩子扯斷,念珠散落一地。

紀莫邀大叫一聲,“小心!”可他話音剛落,第一顆念珠已經“啪”地炸裂,冒出嗆人的白煙,随後是第二顆、第三顆——瞬間四周白霧彌漫,根分不清眼前是敵是友。

“別讓他跑了!”是陸子都的聲音。

“跟着大師兄!”這是孫望庭。

“喂,他人在哪裏啊?”這次是馬四革。

假崖回趁亂沖出煙霧之中,就近闖入一個房間,試圖跳窗離開,誰知剛伸手要推開窗戶,就被一只手從背後扯住了袈裟——

“孽賊,吃我一掌!”

假崖回措手不及,被姜芍一掌打在背上。他忍痛掄起手中法杖往姜芍腦門上一擊。姜芍立刻用手臂穩穩擋下,可不想對方忽然往下一按,将她推倒在地,随即棄杖而去。

“可惡……休要逃走!”姜芍氣急敗壞地跳出窗戶,緊追而去。

假崖回撞入林中,不想紀莫邀早已恭候多時。

“費這麽大勁将我叫到這裏,就是為了在我面前屠戮每一個擋在你面前的人嗎?”

對方笑道:“我也希望我們能好好坐下來說話,可惜今天不是時候。”

“任何一天都不是時候。我和你沒話說。以後別再來驚雀山騷擾我,也別傷害無辜的人。”

“你這性子,也不知更像誰。罷了,這次你們人多勢衆,确實不方便。不過能再見到你,我也很欣慰。後會有期。”話畢,他将最後一顆念珠往地上一擲——白煙立刻侵占了紀莫邀的視線。

紀莫邀感覺到對方飛快地繞到自己身後,忙一個回身,舉起三股叉朝厚厚的白煙裏一投——“咚”一聲悶響過後,白煙逐漸散去,眼前只有一件被長叉釘在樹幹上的袈裟。

“大師兄!”第一個追上來的是陸子都。

“他人呢?”孫望庭随後趕到,卻發現自己來遲了。

馬四革最後一個到場,環顧四周,“真是被他玩死,這麽多人都逮不住他一個。”

紀莫邀上前拔出自己的兵器,拾起破爛的袈裟,發現背上有一個依舊發燙的掌印,“別告訴我,你們連姜芍都帶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只聽得林中湧進一陣熱風,地上的樹葉嘩嘩飛旋。姜芍縱身跳到四人之中,問道:“那禿驢哪裏去了?”

孫望庭叉起雙臂,“還用問,被你吓跑了啊。”

姜芍反駁道:“你還好意思說?我好歹在他身上留了一掌,你們怕是連他一根汗毛都沒碰到吧?”

孫望庭剛要回罵,就被紀莫邀拉到一邊——

“少當家,敢問我們還剩幾日?”

姜芍低頭想了一會,答道:“今天是第十四日。”

“也就是說,你今天還是我們的人質,對嗎?”

姜芍點頭,“那當然。”

紀莫邀咧開笑容,提醒道:“那還請閣下好好盡人質的本分,不要抛頭露面,好嗎?子都、老四,掩護少當家回去,別給人看到。”

望庭不解,“大師兄,我不用一起嗎?”

“你?”紀莫邀瞪了他一眼,“你別和姜芍打起來就不錯了。随我回去跟其他人交待一切吧。”

紀莫邀帶着孫望庭回到觀中時,煙霧已散,衆人已散,只剩下吳遷和天籁宮的司琴與商佐。

說是濟濟一堂,共商大事。真出事時,大家也不過是看個熱鬧便轉身離去。

“是我無能。”吳遷慚愧萬分地說道,“無法為宮佐、羽佐沉冤,還讓你們擔驚受怕。”

司琴滴淚道:“實是江湖不幸,非是公子之過。”

商佐則立在一側,默默低泣。

吳遷見紀莫邀回來,立刻問道:“紀大哥別來無恙,為何今日才現身?”

“我之前因有要事纏身,不能與幾位師弟一同前往,實在抱歉。”

吳遷看起來并未完全買賬,但他心亂如麻,已經無意考究紀莫邀的動機。“司琴,你說我們……該怎麽辦才好呢?照樣追捕龍卧溪和這個梁上仙嗎?因為眼前只有這兩個人嫌疑最大……”

“不必徒勞,兇手就在這裏!”

吳遷猛地擡頭,發現說話的人不是紀莫邀,也不是孫望庭。

與此同時,馬四革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了出來,朝頭頂上喊道:“小安!”

衆人舉頭,果見安玉唯立在屋頂上。他微微笑着,腦門上的劉海随風飄揚。

高知命和歐陽晟也聞聲到場。

萬萬沒想到,別去多時的安玉唯竟會出現在這裏。

安玉唯果然人如其名,身如輕煙,面如白玉,一雙眼睛清亮中帶着一絲鬼魅般的妖嬈。一切正如馬四革的酒後狂詩所言:素妝難藏俏安郎,盼目如星柳眉長。玉顏似畫徐公恨,一笑妒煞美嬌娘。

“小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馬四革問道。

安玉唯冷冷一笑,眼中流轉着一汪得意的光芒,“我剛不是說了嗎?殺害宮佐和羽佐的兇手就在這山中。”

吳遷叫道:“無憑無據,不可信口開河!你說的兇手到底是誰?”

“還用說嗎?當然就是我——安玉唯!”

司琴和商佐頓時全身一震。“天籁宮與你素無仇怨,為何要下此毒手?”

“哼,還不是因為那兩個蠢女人不肯将你們山中那肮髒的秘密告訴我。”

“秘密……”商佐的臉立刻變得慘白,“你、你什麽意思……”

“別裝了,商佐,你不是比誰都清楚我師姐杜仙儀在哪裏嗎?”

商佐吓得連連後退,語無倫次叫道:“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司琴頓時陣腳大亂,“商佐,他到底在說什麽?”

商佐失足跌倒在地,肩膀不住地顫抖,“我不知道……”

安玉唯輕蔑一笑,丢下一句——“那你就等着去見你的兩位姐妹吧!”

“沒錯!杜、杜仙儀就在奇韻峰上!”

商佐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吓得不輕。

但安玉唯顯然在等這句話。商佐話音剛落,他就滿意地轉過身去,消失在視線之外。

吳遷提起綠茸槍就要追,卻被高知命攔住——“不必勞煩吳公子。安玉唯是我師弟,該由我來親手清理門戶!”

說時遲那時快,馬四革也掄起棍子,請纓道:“容我同往!”兩人随即一同出發。

盡管面前的狀況讓人無所适從,但有一點紀莫邀很是清楚——安玉唯一定不是兇手。

如果安玉唯知道杜仙儀身在奇韻峰,并且已經去過那裏殺人了,那無論是跑這麽遠來自首,還是吓唬商佐親口承認天籁宮的秘密,都是徹頭徹尾的畫蛇添足。

但即便安玉唯不是兇手,既然天籁宮在此之前沒有透露過杜仙儀的下落,那他又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呢?

安玉唯在山中停下腳步,任憑高知命和馬四革靠近。

高知命第一句就是:“小安,我知道你不是兇手。”

安玉唯轉過頭來,苦笑道:“對不住了,要師兄為我擔心。”

“事已至此,我不會怪你。”高知命上前捏住他的肩膀,“去做你認為是對的事吧。有什麽後果,我們和你一同承擔。”

安玉唯輕咬下唇,嬌媚的眼中漸漸釀出兩滴透亮的水珠。

“別這樣,小安,我知道你是清白的。”

“師兄,我不清白。我綁架了姜芍,還撒謊說我殺了人……”

“別管那些沒用的了,小安。師父和我都等着你帶師姐回山呢。”

安玉唯頓時淚如雨下,“師兄,是我不好……”

高知命替他拭去面上的淚水,“好了、好了,這麽多年師兄弟,我還不了解你嗎?只要是為了師姐,你就天不怕地不怕。沒殺人就行,師兄知道的。但你路上要加倍小心,可別損手爛腳地回來啊。”

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馬四革終于開口,“小安,讓我陪你一塊去奇韻峰吧。”

安玉唯瞪大眼睛,“可四哥哥不是才回了驚雀山麽?”

“我都三年沒回去了,不要緊的。s我就怕你一個人搞不定。”

高知命也點頭應允:“對,有老四照應,我們都會安心一些。不過老四你現在還不能跟他走,我不希望吳遷懷疑我們包庇小安。”話畢,他強行将安玉唯腰間的燕尾刃抽出,幹脆地刮裂了右臂的衣袖——雪白的布料上漸漸透出駭人的暗紅色。

“師兄,你這是……”

“我們沒有放走安玉唯,是安玉唯偷襲我們之後自行逃走的。老四,先陪我回去,遲些再擇機離開摩雲峰,與小安同往奇韻峰。”

“明白了。”臨行前,馬四革不忘叮囑安玉唯道:“別跑太遠,我馬上就來找你。”

安玉唯紅着眼“嗯”了一聲,嘴角忍不住彎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

究竟杜仙儀是否真在奇韻峰,而溫枸橼又為何會孤身奔赴閱星觀?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