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陰魂不散的追擊者們此時反倒成了解救尴尬氣氛的天使。
燈裏微不可聞地松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這位被迫跟她分享藏身之處的倒黴蛋為什麽躲在這裏,但總歸兩人現在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在危機解除前暫時能夠和平相處。
燈裏和倒黴蛋先生一同保持沉默,維持着輕得幾乎難以聽清的呼吸,靜靜偷聽箱外的動靜。
“芥川先生……”
“……跟丢了嗎?”被稱為“芥川”的人似乎身體不是很好,說話聲伴随着輕微的咳嗽,聲音較為沙啞。燈裏猜測,這應當是她一開始遇見的那個年輕人。
“非常抱歉。”
“異能無效化,難道是那位……?”
那位……?異能無效化?
這個猜測被芥川用極為确信的語氣所否定:“身高對不上。而且,有兩種異能。”
“可是,一個人只會有一種……”
一個聲音打斷了這句話:“任務已完成,歸隊。回去發布懸賞,一米六上下的女……”這個聲音似乎是在代替少言的芥川發布指令,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
“一米六上下的異能者,身材纖細,或許是有史以來,第一個擁有複數異能的異能者。”
緊接着是人群窸窸窣窣離開的動靜。
燈裏并沒有立刻從箱子裏出去,而是在心中分析對策。她下意識摸摸安靜下來的阿軟,卻沒成想,她在手腕上摸了個空。
?!
燈裏瞬間冷下眸子,不再動作。
阿軟現在會悄悄離開的理由只有一個——異能。
可它之前不都已經打飽嗝了嗎,怎麽還要吃?
算算它在國木田那兒吃的三把鐵線槍,再算算剛剛吞的芥川大概半件衣服……餓應該是不餓了,勉強能維持它不太多的理智行動,現在怕是單純嘴饞。
……這個阿軟!
等一下……
阿軟又不可能溜出這個箱子外,也就是說,它還在這個空間裏。而且剛剛也确實是阿軟拉她來到這個箱子前的,她本來還以為是小家夥難得體貼飼養員,現在想來,哪裏是為她着想,完全是它自己嘴饞了想吃異能。
燈裏小心翼翼地瞥向身側跟她隔了大概有幾十厘米距離的倒黴蛋。然後她毫不意外地看見,自己家那只笨蛋史萊姆化作原形,維持着僅她所能看見的半透明形态,美滋滋地扒拉在人身上小口小口地進食。
盡管她已經猜到了但——
……對不起倒黴蛋先生,不僅要跟她這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分享這個藏身之處,還要作為她家崽子的儲備糧被吸食異能。
慘,真的太慘了,明明薅羊毛也不該是這麽個薅法。
現在燈裏唯一能感到慶幸的,怕就只有阿軟還知道在倒黴蛋先生面前隐藏自己。
這與阿軟與生俱來的能力有關。盡管小家夥由水元素構成,能夠操控水,但它最為得意的反倒是與環境融為一體的能力。這個能力它用得甚至比控制水還多,要不是燈裏跟它相處的時間足夠長,估計也無法辨認出它變形時與真正環境之間的細微差別。
這也是如今倒黴蛋先生沒意識到阿軟存在的原因,否則就阿軟本體那個軟乎又Q彈的水團子,一出現保準暴露。
尋思着他們兩人目前暫且相安無事,燈裏便眯起眼,安安靜靜地待在原地耐心等待。
直到時間如流水般潺湲流淌了半個小時,阒無人聲的過道中再度傳來這樣的動靜:
“應該是真的被溜掉了。”
“芥川先生,剛才那人……”
“發布懸賞。”
“是!”
身着黑西裝的人從隐秘的角落中走出,利落地歸隊離去。
燈裏放緩呼吸,一面用餘光不留痕跡地窺視旁人的動靜,一面豎起耳朵,留意箱子外部的響動。
直至确認襲擊者們已經全部離開,身側之人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舉動,她才松了口氣。她摸摸神不知鬼不覺回到她腕間的阿軟,又稍稍動動有幾分麻的腿,謹慎地掀開蓋子率先鑽出去。
從鐵箱裏鑽出來後,燈裏立刻看也不看地便給裏頭那位倒黴蛋先生蓋牢蓋子,行為舉止極為貼心——不打擾他繼續思考人生與理想,杜絕社死的動作又快又準。
為避免一會兒和裏頭那位倒黴蛋先生真的來個面面相觑,蓋好蓋子後燈裏馬上挑了個方向離開。
她左腕間,阿軟變成的水色細镯反射出微弱的光,輕輕晃了一下。
這一幕落在破開鐵箱蓋子,從箱內探出腦袋的青年眼裏。
看着燈裏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青年“噗”地笑出聲,低啞又磁性的笑聲在寂靜的小巷回響。
“哎呀呀,本來只是想避免在他們面前露面,結果沒想到,反而撞見了不得了的事呢。”
笑夠了,這位有着一頭蓬松黑發的青年這才滿含笑意地從鐵箱裏鑽出來。他漫不經心地彈彈身上沙色外套的灰塵,纏在他脖頸及手腕處的繃帶給光線昏暗的小巷帶來幾抹亮色。
“面對Mafia這樣的對手居然還特地控制了異能,一個人都沒傷到,真是位奇怪又心軟的小姐。”
……蓋蓋子的動作也又快又狠。
“‘有史以來第一個擁有複數異能的異能者’……嗎。啊,有趣,好久沒碰見這麽有趣的事了。”青年鳶色的眸子裏滿是興味,“先不說風,光是無效化……這位小姐,會和我産生什麽樣的特異點呢?”
青年思索着方才自己看見的唯一線索,将雙手插入風衣外套的口袋,散步般悠閑地踱步而去,仿佛篤定巷中人已盡數離開,不會發現他一樣。
而燈裏在歷經千辛萬苦後,終于回到了熱鬧的街道上。她掀開兜帽,将盤起的頭發散下來,慢慢往漩渦咖啡屋的方向走。
春風掠過她淺雪灰色的長發,空氣中有一絲淡淡的、屬于海的鹹味。
燈裏的目的地——由棕紅色磚塊砌成的建築物矗立于港灣邊的坡道之上。
燈裏走上坡道,趕在國木田回來前走進漩渦咖啡屋,與店長夫人閑聊。她邊聽對方說關于打工和四樓偵探社的事,邊分神思考自己接下來的行動。還未等她思考出結果,套在她腕間的阿軟突然小幅度地晃晃自己,打斷她的思緒。
與此同時,咖啡屋的來店鈴發出清響:
“麻煩來一份芝麻球和焙茶。”
店長夫人笑着招呼:“國木田先生,我們正聊到你呢。”
燈裏偏頭看向走進來的國木田,嘴邊牽起微笑朝他點頭,“國木田先生。”
“店長夫人,花見小姐。”國木田也對他們略微颔首,随即在略略猶豫後走到燈裏身邊,紳士地隔空坐下,“不好意思,沒能帶花見小姐去成商場。”
“啊,沒關系的,我才是,給您添麻煩了。”燈裏連忙擺手,臉上浮現出溫馴的笑,“不過看起來國木田先生的事情已經順利解決,真是太好了。”
“嗯,雖然……不,沒什麽,也算是順利解決吧。”國木田說到一半卻忽然改口,含糊其辭。
——燈裏知道他忽然改口的原因。
畢竟始作俑者現在正在她左手上安靜地窩着,甚至連她也是幫兇。
燈裏表面維持溫和優雅笑容,端起茶杯輕抿一口醇香的紅茶,用左手将臉側的頭發挽到耳後。她戴在腕間的細镯隐隐反射出柔和的水光,一副溫柔無害的做派。
這座城市的異能者似乎遍地跑,但如今她身邊的異能者暫時只有國木田一人,雖然不知道偵探社中還有沒有別的異能者,可總之,待在這裏,利大于弊。
喝完杯中的紅茶,燈裏站起身,打算獨自前往商場購置生活用品。
國木田似乎有些過意不去:“花見小姐可以跟我的同僚一起去。”他看起來并不是特別擅長将事情推給別人,“都是女性,買東西應該會方便一點,而且你們也見過面。”
燈裏眨眨眼,心中冒出個人選,“國木田先生說的,難道是與謝野小姐嗎?”
“對,與謝野醫生。我回來路上有跟她提過。”國木田垂下眼睛看向腕表,“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謝謝國木田先生,那就再次麻煩各位了。”燈裏話音剛落,就有一名黑色短發的幹練女性推開了咖啡屋的大門。
“與謝野醫生。”國木田朝來人颔首,喊出她的名字。
燈裏從座位上站起來,将手放在身側對與謝野點頭,“與謝野小姐,我叫花見燈裏,又要麻煩您了。”她點頭的瞬間,阿軟趁機借着座椅的遮擋晃了晃,像是在提醒她什麽一般。
“沒事,我正好也要去采購食材,花見小姐,我們路上聊吧?”與謝野擡手指着門外,塗了淡色唇膏的嘴唇微彎,對燈裏露出一個微笑。
燈裏應聲,同店內的兩人道別後往外走。
“往這邊。”與謝野說着率先邁開腳步,主動給燈裏抛出話題,“我也住員工宿舍,等一下我們可以一起回去。”
感受到與謝野釋放出的善意,燈裏跟上她的腳步,“有與謝野小姐在真是得救了,其實我還不是很認得路……”
這不是假話,短短幾個小時內她經歷的太多,實在分不出心思去記回員工宿舍的路線。
“那回去的時候就交給我吧。對了,叫我‘晶子’就好,我可以直接喊你燈裏嗎?”與謝野忽然直白地提問,绛紫色的眸子直直對上燈裏的視線,但無論是她的眼神還是語氣,都沒有令人感到冒犯的意思。
燈裏愣了愣,然後微微勾起嘴角,爽快應下,“當然可以,嗯……晶子。”
兩個人對視一秒,同時笑出聲,都能感受到彼此釋放出的善意。
春日的日落來得還有些早,染了金光的薄雲散漫,夕陽往西邊隐去,仿佛為夜色所頹靡。遠處三兩亮起的霓虹如幾豆燈火,浸在略帶濕意的春日殘陽中,暧昧模糊。
燈裏和與謝野夾在春風中掠過街道,兩人的交談聲落在春風裏,緩緩淡去。
–
來到商場後,燈裏先陪與謝野一起挑了些食材,之後在她抱歉的眼神下,與謝野陪她來到超市對面的百元店一起購置日用品。
“诶,百元店裏還有這樣的東西啊。”與謝野拿起一包一次性拖布,觀察背後的标簽。
燈裏則小心地往自己的那輛購物車裏放入挑好的碗筷勺子等餐具,“嗯,拿來拖地會很方便,一包能用一個半月左右。”那種一次性拖布對她這種用風魔法來打掃房間的懶人來說幾乎是必備品。
在她們閑聊時,百元店入口處來了名身着沙色外套的高個子青年。
黑發青年懶散地哼着歌,臉上是散漫的清淺笑意。他随手拎過購物籃挂在腕間,手腕處纏着的白色繃帶引人注目。只見他直直地往擺着繃帶的貨架走去,看樣子也是這家百元店的常客。
阿軟猛地晃了一下,可燈裏卻因為正在往購物車中放東西,并沒有注意到它的動靜。
就在這個時候……
“轟——”
突如其來的爆炸聲令處在兩個位置的三人同時微微變了眼神。
燈裏反應極快地将自己的表情控制在緊張與不安之間;與謝野直接冷下臉,眸中似有暗芒一閃而過;黑發青年則微妙地挑眉。
不知道是不是顧忌到燈裏的存在,與謝野緩和了神色,溫聲道,“燈裏可以在這裏等我一下嗎?我去看看發生了什麽。”這麽說完,她轉身就想走,看上去很是擔憂事發地的傷亡。
“晶子,路上小心。”
“我會的。”
燈裏勉強笑着目送與謝野快步離開。随後她斂了笑,看看購物車,決定快點必需品備齊,好和與謝野一起離開。
剛才的轟鳴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跟與謝野同時做出反應的人并不少,不過大多都選擇放下商品立刻離開,或是馬上去付錢走人。
在這些人的行列裏,推着兩輛購物車繼續購物的燈裏顯然是個引人注目的異類。
黑發青年原本打算放回購物籃,就這麽混入人群中回去,可在瞥見不同尋常的燈裏後,他停下了腳步。他隐晦地盯着正挑選手帕的燈裏看了一會兒,不動聲色地向她靠近。
正專心挑手帕的燈裏并沒有注意到自己正在被人用探究的目光窺視。
青年的鳶眸暗中打量着燈裏,餘光同時觀察着她周圍的貨架,尋找可以利用的東西。他假裝不經意地走到燈裏同一列貨架的附近,随意取過一個白色的浴球拿在手裏,又往她那邊走了幾步,最後用極為巧妙的力度——
“啊……”弄掉在地上。
燈裏被青年弄出的動靜所吸引。她循聲望去,便看見落在她這頭的白色浴球,還有站在她不遠處的高個兒青年。她并未意識到這是一個針對她的陷阱,只是毫無戒心地将選好的手帕放入購物車中,彎下腰用右手撿起恰巧滾到她腳邊的浴球。
青年看見燈裏自然的動作,邊用明朗的聲音說着“不好意思麻煩你了”,邊靠近她,鳶色的眸子緊盯她方才露出的,光潔的右手手腕。
“沒事的。”
就在燈裏勾着浴球的挂繩,要将浴球遞給青年的時候,說時遲那時快,只記吃不記打的阿軟快速掠出燈裏的左手袖口,直直包住青年将将碰到的浴球,代替浴球碰到他的手掌。
燈裏當然感覺到了阿軟的動靜。她搭在購物車上的左手默默握緊,維持着溫和有禮的微笑與青年對上視線,右手收回的動作卻僵在原地。
如果現在她立刻改口,說“不好意思我改變主意了,可以把這個浴球讓給我嗎”之類的話,會不會被對方誤認為,她在拙劣地跟他搭讪?
這個阿軟……
燈裏笑着加重握住把手的力道。